周三早晨六点五十分，沈念安抱着一摞绘本站在医院侧门，呵出的白气在晨雾中散开。保安大叔笑着帮她推开门："又是你啊，给小朋友送书？"
"昨天答应他们的。"她跺跺脚抖落肩上的雪粒，绘本最上面那本《小王子》封皮上还粘着咖啡馆的便签——父亲清早现烤的曲奇饼干香味从纸袋里渗出来。
护士站前，值夜班的护士小周正打着哈欠整理病历，看见她眼睛一亮："沈作家！7床小轩从六点就开始问‘蝴蝶姐姐’什么时候来。"
沈念安刚要回答，身后电梯"叮"地一声打开。陆瑾年单手握着杯冰美式走出来，白大褂下露出挺括的深灰色衬衫，领口别着银色听诊器。他的目光扫过她怀里的绘本，在《小王子》封皮上停顿两秒。
"陆医生早。"小周突然提高音量，"9床的肺动脉压数据出来了！"
沈念安清楚地看到陆瑾年捏着咖啡杯的手指骤然收紧。
儿童活动室里，小轩正趴在窗边数雪片。见到沈念安进来，小男孩眼睛亮起来，却又在看到紧随其后的陆瑾年时缩了缩脖子。
"今天讲《小王子》好不好？"沈念安把曲奇饼干分给孩子们，特意将装着小狐狸书签的那本推到陆瑾年面前，"医生叔叔也一起听。"
陆瑾年皱眉翻开病历夹："我还有..."
"玫瑰病啦！"小轩突然指着绘本喊，"和小玲姐姐一样胸口插着管子！"
沈念安顺着孩子的手指看去，绘本上玫瑰被玻璃罩罩着的插图，确实像极了重症监护室里的场景。她感觉身侧的陆瑾年突然静止了。
"...二十分钟。"他合上病历，在孩子们欢呼声中坐到角落的矮凳上，长腿委屈地蜷着。
当念到"驯养"那段时，沈念安发现陆瑾年的钢笔停在医嘱本上，洇出一小片墨迹。
"心肌炎患儿禁止情绪激动。"查房时陆瑾年突然开口，"你昨天讲《野兽国》导致3床心率过速。"
沈念安抱着绘本跟在他身后："但小玲说那是她住院以来第一次笑。"
"9床笑了吗？"他在电梯前转身，金属门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
沈念安想起那个肌无力的少女，今早偷偷把《小王子》藏进枕头下的样子。她突然抓住陆瑾年的袖口："能不能给我讲讲她的病情？真实的那个版本。"
电梯数字不断跳动，陆瑾年的目光落在她沾着水彩笔渍的手指上："进行性基因缺陷，膈肌已经..."
"用我能听懂的话说。"
"..."他喉结动了动，"就像被施了诅咒的睡美人，呼吸机能会慢慢沉睡。"
电梯到达顶楼的提示音里，沈念安听见自己心跳如雷——这是陆瑾年第一次用童话比喻医学。
天台的风掠过沈念安的笔记本。
"所以这个补片材料是人工心包？"她画着示意图，突然笔尖一顿，"等等，你刚才说的小玲手术方案..."
陆瑾年按住在风中狂舞的纸张，两人手指在《小王子》书页上相触。他迅速抽回手，却留下钢笔压住纸角："下周二的姑息性手术，主刀是陈主任。"
"你不做？"
"我负责更棘手的病例。"他望向远处住院部亮着的窗户，"比如9床。"
沈念安突然明白过来："你怕对小玲产生情感投射影响判断。"就像他从不接亲人朋友的病例。
暮色中陆瑾年的侧脸像被镀上一层冰釉："专业医生不该..."
"但伟大的医生需要。"她翻开绘本最后一页，指着他早上画在医嘱本上的小狐狸，"你看，小王子之所以能回到玫瑰身边，是因为他允许自己被驯养。"
陆瑾年突然撑住她两侧的栏杆，白大褂被风吹得鼓起，像要将她裹进怀里。
"沈念安。"他声音低哑，"你究竟来医院找什么？"
她仰头看他被夕阳染成琥珀色的瞳孔："找一个让陆瑾年卸下盔甲的故事。"
当晚十点，沈念安在空荡荡的医生办公室整理笔记，突然发现《小王子》里夹着张便签。
「明晚八点，B1病理科会议室
——带你看真正的"心脏星球"」
钢笔墨水在"星球"二字上微微晕开，仿佛某人写下时笔尖停顿太久。她笑着把便签贴到笔记本扉页，旁边是昨天记下的「陆医生转笔时会无意识敲三下——像在数心率」
窗外飘起细雪，住院部某扇窗前，穿白大褂的身影正仰头看着飘向顶楼的雪花。监护仪的光映在玻璃上，恰好组成心电图的波形。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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