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距离的观察者

. 病理科的温度比她想象的低。

沈念安搓着手臂站在B1层走廊，看着便签上龙飞凤舞的「B1病理科会议室」，又抬头核对门牌。冷白灯光下，不锈钢门反射出她模糊的倒影——头发因为奔跑有些乱，手里还攥着那本《小王子》。

"再靠近三步，你会看到门禁卡感应区。"

低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沈念安转身，陆瑾年白大褂里套着深灰色高领毛衣，手里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液体。他微微倾身，胸前工牌在感应器上"滴"地一响。

"这是..."她接过杯子，浓郁的可可香里混着淡淡的肉桂味。

"医护通道的自动贩卖机限定款。"他推开门，"比你们作家喜欢的星巴克强。"

会议室中央的投影仪亮着，墙上投映出三维心脏模型。沈念安突然瞪大眼睛——模型旁边贴着张便签纸，上面画着朵拙劣的玫瑰，和她绘本里的一模一样。

"二尖瓣就像这样开合。"陆瑾年点击遥控器，全息投影的心脏开始跳动，"小玲的问题在这里。"

光影在他脸上流转，沈念安看着他指尖点在心脏模型某个发紫的部位。这个距离能闻到他身上消毒水混着雪松的气息，还能看清他睫毛在投影光下的阴影。

"所以明天手术要..."

"不是明天。"他突然调出另一组数据，"今晨三点突发肺高压，手术提前到一小时后。"

沈念安的马克杯重重磕在桌上。

投影切换到实时监护画面，小玲苍白的睡脸出现在屏幕上，胸口贴着电极片。陆瑾年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现在你有两个选择——回家，或者跟我上手术室。"

她抓起笔记本："第三种选择。"

"嗯？"

"先看完你的'心脏星球'讲座。"

陆瑾年怔住的瞬间，沈念安已经翻开空白页，钢笔尖悬在纸上："从最基础的心室结构开始讲，陆老师。"

手术准备区的灯光刺得人眼睛发酸。

沈念安套着过大的刷手服，透过观察窗看陆瑾年洗手。他机械地重复七步洗手法，水流冲过他骨节分明的手腕，在瓷砖上溅起细小水花。

"害怕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的陈主任递来手术帽，"小陆从不让外人进他手术室。"

"我不是外人。"她下意识反驳，又慌忙改口，"我是说，作为观察者..."

陈主任笑着指指洗手台："知道他为什么选今天带你参观病理科吗？"

陆瑾年正仰头让护士系口罩，喉结在无影灯下划出锋利的线条。沈念安突然发现——他在紧张。那个永远游刃有余的陆医生，右手正无意识地重复转笔动作。

"因为..."陈主任把参观卡挂到她脖子上，"他需要有人提醒自己，手术刀握在人类手里。"

观察区的椅子比想象中硬。

沈念安紧盯着显示屏上的生命体征数据，听着器械护士报数："BP 85/50，心率135..."

陆瑾年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冷静得近乎残酷："心包剪。"

屏幕上的手术视野突然涌出鲜血。

"急性心包填塞！"麻醉师喊出声。

沈念安猛地站起来，笔记本掉在地上。她看见陆瑾年迅速将手指探入那片血红，某种银光在他指尖闪烁——是那枚她从未见他摘下的素圈戒指，此刻正卡在止血钳上折射冷光。

"压住了。"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准备补片。"

监护仪上的波形逐渐稳定时，沈念安才发现自己掌心全是指甲印。她弯腰捡笔记本，突然看见最新那页写着：

「陆医生紧张时会转笔三下——但拿手术刀时从不颤抖」

凌晨四点的医护休息室，咖啡机发出疲惫的嗡鸣。

沈念安把热牛奶推到陆瑾年面前："戒指..."

"医学院毕业礼物。"他摘掉眼镜揉眉心，左手无名指上有一圈浅浅的压痕，"不是婚戒。"

她没想到他会解释，钢笔悬在记录本上洇出个墨点。窗外泛起蟹壳青，陆瑾年的侧脸在晨光中显出罕见的疲惫。

"为什么要我看手术？"

"你说想写真实的医疗题材。"他忽然伸手，指尖停在距她笔记本1厘米处，"但真正的答案在这里——你记下的我，比我认识的自己更准确。"

沈念安呼吸一滞。

"明天开始，"陆瑾年起身，白大褂下摆扫过她膝盖，"你可以跟我查房，但必须保持..."

"三米安全距离？"她仰头看他。

"一臂。"他纠正道，转身时耳廓被朝阳染成淡红色，"足够阻止你偷画我转笔的样子。"

（第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