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草垛后的眼睛
手电筒昏黄的光柱,像舞台追光灯,死死钉在于洛那只悬在陈斯伤口上方的手上。指尖那点微弱到几乎熄灭的金色光晕,在刺眼的光线下无所遁形。也照亮了她惨白如纸的脸,嘴角那抹未干的血迹,以及眼中瞬间凝固的惊骇。
刘雅娟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发现猎物的狂喜和毫不掩饰的恶意:“好啊!于洛!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深更半夜跑出来跟这个黑五类狗崽子鬼混!你手在干什么?那是什么光?!你在搞什么封建迷信的鬼把戏?!”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在于洛摇摇欲坠的神经上。完了!暴露了!最坏的情况发生了!在这个年代,在这个地方,“封建迷信”四个字足以把人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更何况她还和一个“黑五类”在一起!
位面反噬带来的剧痛还未平息,新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让她浑身血液都几乎冻结!仙骨深处传来更加剧烈的、仿佛要彻底碎裂的警报!
【警告!存在暴露风险!位面反噬强度:高危!仙骨损伤:2.4%…2.5%…】
【警告!目标陈斯生命体征:濒危(高烧惊厥风险)!】
双重危机!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浓烈!
“刘雅娟!你胡说八道什么!” 一个佝偻的身影猛地从麦草垛另一侧冲了出来,挡在了于洛和刘雅娟之间,是张老栓!他显然一直在附近守着,此刻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焦急和愤怒,“于洛同志…她…她是在救人!陈斯发高烧,快不行了!她懂点…懂点草药…在用土法子降温!”
张老栓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辩解。他试图用身体挡住刘雅娟那审视的、如同毒蛇般的目光,更试图挡住她手电筒的光柱。
“降温?”刘雅娟嗤笑一声,手电筒的光柱像毒蛇的信子,灵活地绕过张老栓,再次精准地打在于洛的手和陈斯滚烫的胸口上——那枚冰冷的工程师徽章在光线下反射出微弱的光。
“用会发光的手降温?张老栓!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还是被这两个阶级敌人收买了?!这分明是装神弄鬼!是封建余毒!”她越说越激动,声音拔得更高,仿佛要惊醒整个沉睡的向阳屯,“来人啊!快来人啊!抓反革命!抓搞封建迷信的!”
尖锐的呼喊在寂静的寒夜里极具穿透力。远处隐约传来了犬吠,更近处,知青点那边似乎也有了骚动。
于洛的心沉到了冰点。刘雅娟这是要把事情彻底闹大!她甚至不敢去看陈斯此刻的状况。她那只悬在伤口上方的手,指尖那点微弱的金芒早已在刘雅娟出现的瞬间就彻底熄灭、溃散。
强行中断的仙力引导带来的反噬,如同烧红的铁棍在仙骨里搅动,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刘雅娟!你血口喷人!”张老栓急得额头青筋暴跳,声音都在发颤,“陈斯他爷爷…他爷爷是好人!是给咱村留过稻种的!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好人?黑五类都是毒蛇!救他就是立场不坚定!”刘雅娟厉声反驳,手电光柱死死锁定于洛,“于洛!把你的手拿开!还有你胸口藏了什么?交出来!那是搞封建迷信的道具!”
于洛浑身冰冷,僵在原地。徽章!父亲留下的徽章!那是她唯一的念想,也是刚才唯一勉强引导仙力的媒介!如果被刘雅娟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
“呃…啊——!”
一直蜷缩在于洛身下、高烧昏迷的陈斯,身体猛地剧烈抽搐起来!他枯寂的眼睛在昏黄的光线下陡然睁大,瞳孔涣散,眼球上翻,露出大片的眼白!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可怕声响!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蹬踹!
惊厥!高烧惊厥!
【警告!目标陈斯生命体征:极度濒危(惊厥持续将导致脑损伤、呼吸衰竭)!】
系统的警报瞬间飙红!尖锐得刺穿灵魂!
陈斯抽搐的身体撞到了于洛悬在他伤口上方的手。那只手早已脱力,被猛地撞开!覆盖在他胸口的那枚冰冷的工程师徽章,也因为这剧烈的抽搐而滑落,掉进了旁边的干草里,瞬间被掩盖。
“啊!他抽风了!”刘雅娟被陈斯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厉鬼附身般的剧烈抽搐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电筒的光柱也晃了晃,脸上得意的表情被一丝惊惧取代。
“陈斯!”于洛的心瞬间被揪紧!顾不得暴露,顾不得刘雅娟!她几乎是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按住陈斯剧烈痉挛的双臂!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滚烫的身体像烧红的烙铁,每一次挣扎都让于洛本就虚弱不堪的身体剧震,仙骨的裂痕仿佛被再次撕开!
“按住他!别让他咬到舌头!”张老栓也扑了上来,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地吼着,手忙脚乱地试图去掰开陈斯紧咬的牙关。
混乱!极致的混乱!
陈斯濒死的抽搐挣扎,于洛和张老栓拼命的压制,刘雅娟惊疑不定地用手电筒乱照,远处知青点方向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快!按住他!”
“他不行了!要死了!”
“搞什么名堂?!”
“刘雅娟!怎么回事?”
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由远及近,手电筒的光柱也多了好几道,刺破了麦草垛周围的黑暗。王队长、赵卫东,还有几个被惊醒的男知青,全都赶了过来!场面瞬间变得无比混乱和紧张。
“王队长!赵副主任!你们来得正好!”刘雅娟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指着还在奋力压制陈斯的于洛和张老栓,尖声叫道:“于洛搞封建迷信!用邪术给这个黑五类治病!你们看!人都快被她弄死了!张老栓还包庇她!”
“放屁!”张老栓猛地抬头,浑浊的眼睛通红,嘶声力竭,“陈斯是发高烧抽风!再不救就真死了!于洛是在救人!用土法子降温!”
“降温?降温手会发光?”刘雅娟抓住这一点不放,手电筒再次扫过于洛刚才悬着的手的位置,但那里现在空空如也,只有混乱的干草和陈斯挣扎的身体。
“什么光?刘雅娟你少胡说八道!”王队长眉头紧锁,看着地上抽搐得如同离水之鱼、脸色青紫、气息奄奄的陈斯,又看看狼狈不堪、嘴角带血、死死按住陈斯的于洛,还有旁边老泪纵横的张老栓,一时也有些拿不准。人命关天,尤其这黑五类崽子要是真死在批斗后,传出去也不好听。
“都别吵了!”赵卫东阴沉着脸,拨开人群走了过来。他那双被横肉挤着的三角眼,阴鸷地扫过混乱的现场,最后落在陈斯身上,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死了就死了!一个黑五类狗崽子,死了干净!省得浪费粮食!拖回牛棚去!让他自生自灭!”他根本不在乎陈斯的死活,他只在乎自己的权威和“阶级斗争”的成果。
“赵副主任!不能啊!他爷爷…”张老栓绝望地哀求。
“他爷爷也是反动派!”赵卫东厉声打断,一脚踢开挡在陈斯身前的张老栓,“都愣着干什么!拖走!”
两个跟赵卫东一起来的壮实汉子立刻上前,粗暴地推开还在死死按住陈斯的于洛。于洛早已筋疲力尽,被猛地推开,踉跄着摔倒在冰冷的干草堆里,眼前一黑,喉头腥甜上涌,又是一口血被她强行咽下。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个汉子,像拖死狗一样,抓住陈斯还在无意识抽搐的双脚,将他从干草堆里粗暴地拖了出来,朝着牛棚的方向拖去。陈斯的身体在冰冷的冻土上摩擦着,留下断续的痕迹,头无力地垂着,生死不知。
【目标陈斯生命体征:极度濒危(惊厥持续中,生命体征急速下降)!】
不!不能这样!
于洛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王队长严厉的目光制止:“于洛!你给我老实待着!还有你,张老栓!这事没完!都给我回去!刘雅娟,你跟我来,把事情说清楚!”他显然对刘雅娟说的“发光”和“封建迷信”更感兴趣。
人群在赵卫东的呵斥和王队长的命令下,骂骂咧咧、议论纷纷地散去。刘雅娟得意地瞥了一眼瘫软在地的于洛,跟着王队长走了。张老栓被两个汉子架着,绝望地看着陈斯被拖走的方向,老泪纵横。
最后,只剩下于洛一个人,孤零零地瘫坐在冰冷的、沾着陈斯血迹和污秽的麦草堆里。
寒风呼啸,像无数冤魂在哭嚎。
仙骨的剧痛从未停止。位面吞噬的浊气在体内肆虐。失败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陈斯被拖走了,重伤高烧惊厥,被扔回那个冰冷的牛棚自生自灭…而她,什么也做不了。徽章掉在草堆里,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找。
【仙骨损伤:2.6%(缓慢上升)】
【位面吞噬效应:高危(持续)】
【仙力恢复:0%】
【目标陈斯生命体征:濒危(生命体征持续下降)】
冰冷的提示像最后的审判。
完了…一切都完了…任务失败了…陈斯会死…她的仙骨…也会碎在这里…
就在这无边无际的绝望和剧痛中,一个极其微弱的、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意念波动,如同黑暗中飘摇的萤火,极其艰难地、断断续续地传递了过来。
那意念模糊、混乱,充满了痛苦的高热、濒死的窒息和肢体痉挛的剧痛…但在那混乱的意识碎片最深处,却夹杂着一丝极其细微、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指向性情绪——不是怀疑,不是愤怒,不是冷漠…而是…
一丝极其微弱、近乎本能的…
信任。
是陈斯!
在意识彻底沉沦于高烧惊厥的深渊之前,在濒死的剧痛中,他混乱的意识碎片里,竟然传递出了一丝对她的…信任?信任她昨晚在牛棚的施救?信任她刚才覆盖在伤口上那只手带来的、那转瞬即逝的清凉和生机?信任她…不是在害他?
这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信任,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于洛那被绝望和反噬占据的心湖中,荡开了一圈极其微弱的涟漪。
【检测到任务目标正向情绪波动(微弱信任)…】
【宿主仙力恢复:+0.5%…】
【位面吞噬效应:减弱0.1%…】
什么?!
于洛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那丝微弱却真实的信任,竟然…竟然真的引动了一丝天地间最本源的、正向的能量?这能量如此微弱,甚至不足以施展任何法术,却像一股清泉,极其微弱地冲刷过她被浊气侵蚀的仙骨,带来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清凉感!
位面吞噬的压制,似乎也因为这丝正向能量的注入而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动!
仙骨深处的剧痛,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微弱的清凉感而稍稍缓解了一瞬。虽然依旧剧痛,虽然损伤还在,但那种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的濒死感,奇迹般地减弱了一丝!
【仙力恢复:0.5%】
【仙骨损伤:2.6%(稳定)】
【位面吞噬效应:高危(减弱0.1%)】
虽然依旧是杯水车薪,虽然陈斯依旧危在旦夕,但这突如其来的、微弱的转机,却像黑暗深渊里骤然亮起的一点星火!
于洛挣扎着,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冰冷的草堆里摸索着。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是那枚滑落的工程师徽章!她紧紧攥住它,冰凉的金属硌着掌心,却仿佛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力量。
她抬起头,望向牛棚的方向,眼中那濒死的绝望被一种近乎偏执的、玉石俱焚般的狠厉所取代。
信任…他给了她一丝信任…一丝微弱的力量…
那么…
她扶着冰冷的麦草垛,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单薄的身体在寒风中颤抖,嘴角的血迹未干,眼神却亮得惊人。她不再看散去的众人,也不再理会自身的狼狈和剧痛,一步一步,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再次,无比坚定地,朝着那个黑暗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牛棚走去。
这一次,她不再是为了任务。
这一次,是为了那黑暗中,向她传递出微弱信任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