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荒地里的影子
柴房的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于洛侧身闪了进去，反手将门掩上，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敢放任身体彻底松懈下来。
无边的疲惫如同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顺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
身上那件破棉袄散发着淤泥的腥臭和汗水的馊味，紧紧裹着冰冷僵硬的躯体。
仙骨深处那细微的裂痕，在经历了屋顶的惊险坠落和持续的精神紧绷后，此刻正传来一阵阵清晰的、如同针扎般的钝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胸腔的灼痛和喉咙深处未散的血腥气。
【仙骨损伤：2.6%（轻微波动）】
【仙力恢复：0.4%…（缓慢持续中）】
【体力：严重透支】
系统冰冷的提示印证着她此刻的状态。但她的心，却比昨夜沉入粪池时多了一丝微弱的踏实。
她蜷缩在冰冷的泥地上，没有点灯（柴房也没灯）。黑暗中，她从怀里摸出瞎婆婆给的那块硬邦邦的杂粮饼子，还有栓子偷偷塞给她的、那个小小的、歪歪扭扭的草结。
冰凉的饼子硌着手心，粗糙的草结带着田野的气息。她慢慢掰下一小块饼子，放进嘴里，用唾液艰难地软化、咀嚼。粗糙的麸皮刮着喉咙，却带来一丝真实的饱腹感。
更重要的是，随着饼子和草结入手，随着她回想起瞎婆婆浑浊眼泪里的感激，李老蔫扶她时粗糙手掌传递的温度，王瘸子眼中那抹不易察觉的审视转变…
一丝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如同涓涓细滴，持续地汇入她干涸的仙骨，微弱地抚平着浊气侵蚀带来的刺痛，也极其缓慢地补充着那点可怜的仙力。
【关联者正向情绪持续反馈中…位面吞噬效应减弱0.01%…仙力恢复+0.01%…】
虽然微乎其微，但胜在持续。这感觉，如同在冰冷的荒漠中，终于找到了一口渗出甘泉的石缝。
她需要休息。迫切地需要。身体和精神都到了崩溃的边缘。她将剩下的饼子小心包好，和草结一起贴身藏好，然后摸索着爬到角落里那堆还算干燥的麦草上，蜷缩起来，用那件散发着恶臭的破棉袄紧紧裹住自己单薄的身体。
寒冷依旧刺骨。仙骨的隐痛并未消失。但疲惫终究压倒了痛苦。意识在黑暗中沉浮，渐渐陷入一种半昏半醒的混沌状态。
她不敢完全沉睡，潜意识里依旧绷着一根弦，感应着系统面板上那个代表着陈斯生命的光点——它依旧顽强地亮在【危险】区域，但状态是【稳定】。
足够了…暂时…足够了…
……
同一片夜幕下，牛棚角落的草堆里。
陈斯猛地睁开眼！
枯寂的眼底不再是高烧时的涣散和死气，而是如同被冰水浇过一般，带着一种近乎锐利的清醒和一丝挥之不去的茫然。黑暗笼罩着他，牛棚里浓重的草料腐味和血腥味混合的气息钻入鼻腔。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身体。腰腹间那处致命的伤口立刻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但这剧痛…是清晰的，带着存在感的痛！不再是高烧昏迷时那种模糊的、濒临溃散的灼痛和麻木！
他艰难地抬起手，摸索着按向伤口的位置。指尖触碰到的是粗糙、被脓血反复浸染又干涸发硬的布条，边缘的皮肉依旧红肿滚烫，但那种深入骨髓、仿佛要将灵魂都烧穿的灼热感和疯狂蔓延的肿胀感，似乎…减弱了？！
他清楚地记得昨夜，不，应该是前夜，那如同坠入地狱般的高热、惊厥、窒息…还有…混乱意识中，那只覆盖在他伤口上方、带着奇异清凉触感的手…以及胸口那枚冰凉的、似乎护住他心脉的硬物…还有那断断续续传递过来的、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意念——活下去。
不是怜悯，不是施舍。那意念里带着一种近乎同归于尽的决绝和…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沉重代价感。
是谁？
他挣扎着，忍着剧痛，极其缓慢地侧过身。牛棚里一片死寂。张老栓佝偻的身影蜷缩在门口一堆干草上，发出沉重的鼾声，显然是累极了。没有其他人。
但空气中，似乎残留着一丝极淡极淡的、与这污秽牛棚格格不入的气息。像是…清冽的雪水混着淡淡的…血腥味？
陈斯枯寂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疑惑，警惕，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行压下的探究欲。
他闭上眼，不再去想。身体依旧虚弱得像被抽掉了骨头，伤口的剧痛和失血后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他需要的是恢复体力，而不是这些无谓的猜测。
他强迫自己再次陷入一种半休眠的状态，努力汲取着草堆里微弱的暖意，积攒着每一分力气。他知道，天亮后，等待他的绝不会是安宁。
……
刺耳的哨声再次撕裂清晨的宁静。
于洛几乎是凭借着强大的意志力，才将自己从冰冷僵硬的麦草堆里拔了出来。身体的每一处都在叫嚣着疼痛和疲惫，仙骨的隐痛如同背景噪音般持续。
但她深吸了几口带着柴房霉味的冰冷空气，活动了一下冻得发麻的四肢，便沉默地裹紧了那件臭烘烘的破棉袄，推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的气氛比昨日更加微妙。
王队长阴沉着脸，目光在于洛身上扫过，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显然昨天修屋顶的事已经传开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挥手分配任务。
“今天任务：村北坡开荒！李老蔫带一队去东边，刘雅娟带女知青去西边！都给我抓紧！开春前必须把这片生地整出来！”
刘雅娟听到自己带队，脸上立刻扬起一丝得意，尤其是在瞥见于洛时，那得意中更掺杂了恶毒。
她特意清了清嗓子：“姐妹们！都打起精神！我们女同志顶半边天！可不能让某些拖后腿、搞歪门邪道的人影响了革命进度！” 目光意有所指地钉在于洛身上。
李红梅、周萍等人立刻附和，看向于洛的眼神更加嫌恶疏离。
于洛面无表情，默默走到堆放农具的地方，依旧拿起那把豁了口的破铁锹。
“于洛！”王队长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刁难，“你…今天跟着男队！去东边！那边石头多，力气活重！需要人手！”
人群瞬间安静了一下。让一个女知青去干最重的男劳力活？这摆明了是刁难！连李老蔫都皱了下眉头。
刘雅娟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充满了幸灾乐祸。
于洛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扛起铁锹，默默站到了李老蔫身后。李老蔫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闷头扛起自己的锄头。
队伍沉默地出发，朝着村北那片荒芜的坡地走去。寒风卷起尘土，打在脸上生疼。
开荒。这是最原始、最消耗体力的活计。
刨树根任务：
地点：坡地边缘一片稀疏的杂木林。
任务：清除那些盘根错节、深埋地下的老树根，为犁地做准备。
于洛的处境：分到一棵碗口粗、根系异常发达的酸枣树。男劳力们挥舞着沉重的镐头，一下下砸下去，火星四溅。于洛只能用那把豁口的铁锹，一点一点地挖开坚硬的冻土，寻找主根，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去撬。
虎口被震裂，渗出血丝，混着泥土。汗水很快浸透了她单薄的内衫，又被寒风吹冷，贴在身上，冰冷刺骨。每一次用力，仙骨的隐痛都让她眼前发黑。旁边几个年轻村民看着她笨拙吃力的样子，发出毫不掩饰的嗤笑。
正向反馈：李老蔫默默走过来，抡起镐头，几下帮她砸断了一根顽固的侧根，闷声道：“省点力气，挖主根。” 于洛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暖意，仙力恢复+0.05%。
搬石头任务：
地点：刚清理出的荒地中央。
任务：将翻出来的大大小小的石块搬到地头堆起来。
于洛的处境：分到一块脸盆大小、棱角尖锐的石头。她试了试，纹丝不动。只能半跪下来，用铁锹一点点撬松周围的土，再用手去抠石头边缘的缝隙。冰冷的石头边缘割破了手指，血混着泥土。
她用尽吃奶的力气，才勉强将石头抱起一小段距离，踉跄着走向地头。沉重的石头压得她腰都直不起来，每一步都摇摇晃晃。刘雅娟在远处西坡女队那边，故意提高声音说笑，引得那边传来阵阵哄笑。
正向反馈：一个平时沉默寡言、被叫做“石头”的壮实村民（成分也不好，父亲是石匠），默不作声地走过来，单手拎起她抱不动的大石头，轻松地扔到石堆上。虽然没说话，但在于洛看向他时，他极其轻微地点了下头。于洛仙力恢复+0.03%。
翻冻土任务：
地点：向阳坡背风处，冻土稍软。
任务：用铁锹翻起板结僵硬的冻土块，打碎。
于洛的处境：冻土坚硬如铁。豁口的铁锹铲下去，往往只留下一个白印，震得手臂发麻。她只能反复地、用尽全力地踩锹背，利用体重一点点撬开冻土，然后再用锹背费力地敲碎。
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滴在冰冷的泥土上。双手被震得又红又肿，虎口的裂口更深了。仙骨的钝痛在这种持续的震动下，仿佛有无数细针在刺。
正向反馈：王瘸子一瘸一拐地路过，看了一眼她费力敲打的冻土块，沙哑着嗓子嘟囔了一句：“用锹尖斜着往下扎缝，省力。” 说完就自顾自走开了。于洛尝试了一下，果然有效！虽然依旧费力，但效率提高不少。仙力恢复+0.07%。
清理荆棘丛任务：
地点：荒地边缘与山坡交界处。
任务：砍伐清理一人多高的、长满尖刺的酸枣和野蔷薇丛。
于洛的处境：分到了一把锈迹斑斑、刃口都钝了的柴刀。挥舞起来异常费力。尖刺毫不留情地划破她单薄的裤腿和手臂，留下道道血痕。荆棘的倒钩钩住了她破棉袄的线头，扯得她踉跄。汗水流进伤口，火辣辣地疼。仙骨在持续的挥舞动作下，隐隐作痛。
正向反馈： 栓子小小的身影出现在坡下。他提着一个破瓦罐，里面装着浑浊的凉水。“姐…姐姐…喝水…” 他怯生生地把瓦罐递过来，大眼睛里满是担忧地看着她手臂上的血痕。
于洛接过瓦罐，冰凉的水滑过干渴灼痛的喉咙。栓子又塞给她一把洗干净的、嫩生生的荠菜。微弱的暖流注入心田。仙力恢复+0.1%。
平整土地任务：
地点：初步清理过的荒地。
任务：用耙子将翻松的土地耙平，清除残留的草根碎石。
于洛的处境：分到的木耙又沉又笨，耙齿稀疏。她需要使出全身力气才能拖动它在松软的土地上移动，清除那些顽固的草根和石头碎片。
腰背的酸痛达到了顶点，仙骨的钝痛也持续不断。每一次弯腰捡拾碎石，都感觉骨头在嘎吱作响。汗水模糊了视线。
正向反馈： 李老蔫在远处吆喝：“于洛，那边差不多了！过来帮把手，把这堆草根抱去烧了！” 虽然依旧是干活，但这“帮把手”的指令，透着一丝将她纳入“自己人”范围的意味，不再把她当成纯粹被排斥的负担。于洛仙力恢复+0.08%。
日头渐渐升到中天，又缓缓西斜。
于洛像一台上紧了发条又破旧不堪的机器，在五个不同场景的繁重劳作中来回切换。汗水浸透又风干，在破棉袄上留下一圈圈白色的盐渍。
手臂上、脸颊上，被荆棘划破的血痕纵横交错，混着泥土，狼狈不堪。身体的疲惫和仙骨的隐痛从未停止，但她眼神中的那点平静和坚韧，却如同被淬炼过的钢铁，越来越沉凝。
她的沉默和拼命，像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头。最初激起的是嘲笑、嫌恶和幸灾乐祸的涟漪（刘雅娟那边不时传来刺耳的讥讽）。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她在不同场景中笨拙却异常顽强地完成着那些连男人都觉得吃力的活计，随着她一次次受伤流血却一声不吭…那涟漪的中心，开始出现了一些不同的东西。
李老蔫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真正的认可。“石头”在她再次试图搬动一块大石时，会默不作声地提前帮她掀开。王瘸子路过时，会多瞥一眼她干活的方法，偶尔嘟囔一句更省力的窍门。
连一些原本麻木围观的普通村民，眼神里也少了几分纯粹的鄙夷，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或许是惊叹于她的韧劲，或许是觉得她傻，但终究不再是完全的排斥。
【仙力恢复：0.4% → 0.73%】
【位面吞噬效应：中度（持续减弱中）】
【关联者正向情绪持续反馈…微弱信任网络初步建立…】
力量的积累缓慢却坚定。更重要的是，一种无形的、微弱的“势”，正在这麻木的村庄边缘，围绕着这个沉默而狼狈的女知青，悄然凝聚。
就在日头偏西，于洛拖着几乎麻木的双腿，在刚耙平的土地边缘清理最后一点碎石时，她感觉到一道目光。
不同于那些好奇、审视、复杂或麻木的目光。这道目光沉静、锐利，带着一种冰冷的审视和一丝…极其隐晦的探究。
她动作微顿，下意识地抬起头，朝着目光来向望去。
荒地东边靠近树林的边缘，一个高瘦的身影正弯着腰，用一把同样破旧的锄头，沉默地清理着一片长满荆棘的坡坎。
是陈斯。
他依旧穿着那件打满补丁的破棉袄，脸色是失血后的苍白，嘴唇也缺乏血色。但腰背挺得笔直，动作虽然因为伤口的牵扯而有些僵硬滞涩，却异常稳定，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韧。汗水顺着他清瘦的下颌线滴落，砸在脚下的冻土上。
他不知何时被安排到了这片荒地，显然伤势并未痊愈，就被迫上工了。
此刻，他恰好直起身，似乎是累了，抬手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枯寂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穿透了荒地中央扬起的尘土和忙碌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于洛的身上。
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要穿透她狼狈不堪的表象，直刺灵魂深处。带着审视，带着疑惑，带着一种于洛暂时无法解读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于洛的心跳，在那一瞬间，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想移开视线，但身体却仿佛被那目光钉在了原地。
隔着大半个荒芜的坡地，隔着弥漫的尘土和汗水的咸腥味。一个满身污泥血痕、疲惫不堪的女知青。一个脸色苍白、伤口未愈却沉默劳作的黑五类。
他们的目光，在初冬傍晚昏黄的暮色里，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短暂地、无声地交汇了。
没有言语。只有荒地上呼啸的寒风，锄头铁锹撞击土石的声响，以及…那无声目光中蕴含的千钧重量。
于洛迅速垂下眼帘，继续弯腰捡拾脚下的碎石，仿佛刚才的对视从未发生。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心湖深处，因为那道冰冷审视的目光，悄然泛起了一丝微澜。
陈斯也收回了目光，重新弯下腰，挥动锄头。动作依旧稳定，但握着锄柄的手指，却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枯寂的眼底深处，那点疑惑和探究，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久久不散。
她…昨天在牛棚…真的是她吗？那微弱的光…那冰凉的硬物…还有…她此刻这副狼狈却异常坚韧的样子…她图什么？
荒地的风，似乎在这一刻，带上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命运的齿轮，在尘土与汗水间，悄然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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