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果里的抉择
刺骨的寒风卷着坡地上的尘土，像无数细小的冰刀，刮得人脸生疼。刘雅娟那声尖锐的“装模作样”还带着回音，于洛却已垂下眼帘，仿佛那恶毒的话语只是掠过耳边的风声。
她沉默地弯下腰，继续捡拾着脚下那些冰冷的碎石。指尖被冻得麻木，虎口的裂口在粗糙石面的摩擦下又渗出细小的血珠，混着泥土，很快变成暗色的污迹。
仙骨的隐痛在这种持续的弯腰动作下，如同细密的针刺，提醒着她身体的极限和昨夜强行施术的代价。
【体力濒临耗尽…仙骨负荷持续…】
【仙力恢复：0.73%…（缓慢）】
力量的积累如同滴水穿石，缓慢得令人心焦。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荒地间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目光，已经少了许多纯粹的嫌恶和讥讽。
李老蔫扛着一捆刚砍下的荆棘走过她身边，脚步顿了顿，目光在她满是血痕泥污的手臂上扫过，喉咙里似乎咕哝了一句什么，最终只是闷头走开。
王瘸子在不远处用锹尖撬着一块顽固的石头，眼角余光瞥见她捡石头的动作，沙哑地嘟囔了一句：“捡大的，小的用脚踩踩就埋土里了，省劲。” 这近乎日常的指点，透着一丝微妙的接纳。
【关联者（王瘸子）微弱认可反馈…仙力恢复+0.01%…】
微不足道，却涓滴成流。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从坡地下方传来。
“于洛！于洛同志在不在？” 是王队长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略显急促甚至有点局促的腔调。
荒地间劳作的人们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好奇地望过去。只见王队长陪着两个人正快步走上坡地。一个正是昨天被于洛修补了屋顶的瞎婆婆，她紧紧抓着一个中年汉子的胳膊，脸上带着急切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光彩。
那中年汉子约莫四十岁上下，穿着深蓝色的咔叽布中山装，戴着同色的帽子，虽然洗得有些发白，但浆洗得笔挺，在这个满是尘土和破棉袄的荒坡上，显得格外扎眼。
他手里提着一个印着“为人民服务”红字的帆布包，脸上带着温和但略显疲惫的笑容，眼神锐利中透着些许书卷气。
“是瞎婆婆！”
“她旁边那个…看着像城里干部？”
“找于洛的？”
议论声嗡嗡响起。刘雅娟也停下了手中的耙子，惊疑不定地看着来人，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僵住了。
王队长领着两人径直走到于洛面前。于洛直起身，平静地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疲惫和风霜刻下的痕迹。
“于洛同志！”王队长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庄重些，“这位是县里来的…呃…刘干事！”他显然也不太清楚对方的具体职位，只知道是“县里的干部”。他转向刘干事，脸上堆起笑容：“刘干事，这位就是于洛同志。”
“于洛同志，你好！”刘干事主动伸出手，态度很客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激。他上下打量了于洛一眼，目光在她单薄破旧、沾满污泥血痕的棉袄和那双冻得通红、布满伤口的手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微蹙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你好。”于洛伸出手，轻轻和他握了一下。她的手冰冷粗糙，带着泥土和血痂。
“于同志！”瞎婆婆摸索着上前，一把抓住于洛那只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枯槁的手掌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激动，“这是我儿子！文斌！在县里…在县里政府办公室工作的！他…他听说你帮我修了屋顶，还差点摔着…特意…特意请假回来看我的！他…他要谢谢你！好好谢谢你啊闺女！”
政府办公室！虽然王队长含糊地称为“干事”，但“政府办公室”几个字，在这偏远闭塞的向阳屯，无异于一道惊雷！那是真正的“县里领导”！
村民们看向刘文斌的目光瞬间充满了敬畏，再看向于洛时，眼神更是复杂到了极点——难以置信、羡慕、嫉妒、甚至隐隐的…畏惧？
刘文斌看着母亲激动的样子，又看看眼前这个瘦弱狼狈却眼神沉静的女知青，心中感慨万千。他扶着母亲，从帆布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个印着精致花纹的信封，一看就不是村里供销社能买到的那种。
另一样，是一个小小的、透明的玻璃纸袋，里面装着几颗五颜六色的、在阳光下闪着诱人光泽的——水果硬糖！
“于洛同志！”刘文斌的声音很诚恳，带着县城人特有的清晰口音，“非常感谢你！昨天要不是你，我娘她老人家…后果不堪设想！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你务必收下！” 他将信封和那袋糖果，郑重地递到于洛面前。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糖！是水果糖！”
“天哪！好几颗！”
“还有信！县里领导写的信！”
“这于洛…走了什么运？”
羡慕嫉妒的目光几乎要将于洛淹没。刘雅娟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眼中的妒火几乎要喷出来。她怎么配？一个臭烘烘、搞封建迷信的黑五类相好，凭什么得到县里领导的感谢和糖果？
王队长也在一旁搓着手，脸上堆满了笑容：“于洛同志，快收下吧！刘干事一片心意！这…这也是我们向阳屯知青的光荣嘛！” 他显然想沾点光。
于洛看着递到面前的信封和那袋在灰暗环境中显得格外耀眼的糖果，心中却没有丝毫波澜。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那些瞬间炽热起来的目光里，除了羡慕嫉妒，还夹杂着一丝新的、冰冷的审视和疏离——仿佛她一下子从“可以踩一脚的臭狗屎”变成了“需要仰望和警惕的异类”。位面浊气的波动似乎也因此加剧了一丝。
【检测到高浓度嫉妒/猜疑情绪…位面反噬轻微波动…】
她平静地伸出手，没有看那些糖果，只是接过了那封信。信封入手微凉，带着淡淡的墨香。
“谢谢刘干事，谢谢婆婆。”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搭了把手，应该的。” 她没有去碰那袋糖果，只是将信揣进了怀里，和瞎婆婆给的硬饼、栓子编的草结放在一起。
刘文斌有些意外，没想到她对那在村里堪称奢侈品的糖果如此淡然。他看了看于洛身上破旧的棉袄和手上的伤，又看了看周围村民复杂的目光，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沉吟了一下，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于洛和王队长能听清的音量说道：
“于洛同志，我听我娘说了你的情况…知青下乡不容易。这封信你收好。以后…如果遇到什么实在过不去的坎儿，拿着这封信，到县政府办公室找我。我…我在后勤科，管点杂事。不敢说能帮上大忙，但…安排个临时落脚的地方，或者…帮你向知青办反映反映情况，总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
他特意强调了“实在过不去的坎儿”和“临时落脚”，意思很明确——这是一次性的、有限度的承诺，不是通往天堂的门票。
王队长在一旁听得眼睛发亮，连连点头：“刘干事仁义！仁义！”
刘文斌又对瞎婆婆说了几句宽慰的话，便扶着一步三回头、还在不停念叨着“闺女是好人”的老母亲，在村民敬畏的目光中，跟着王队长下山去了。
那袋被于洛“无视”的糖果，最终还是被王队长讪笑着“代为保管”了，说是“晚点分给知青点的同志们”，引来一片心照不宣的嗤笑。
人群渐渐散去，重新投入到繁重的劳作中，但气氛明显不同了。看向于洛的目光更加复杂，议论声也压得更低，充满了各种猜测和酸溜溜的嫉妒。
刘雅娟更是离于洛远远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却不敢再像之前那样明目张胆地叫嚣。
于洛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弯腰捡拾她的石头。只有她自己知道，怀里那封薄薄的信，像一块烙铁，烫着她的心。
一条路。一条或许能暂时摆脱这泥沼的路，就在眼前。
刘文斌在县里政府办公室后勤科，这个职位不高，但足够有分量。他承诺的一次帮助，足以让她离开向阳屯，去到县城，哪怕只是安排个临时落脚点，做个糊口的临时工，也远比在这里掏粪沟、挨批斗、被恶意包围强上百倍！
离开…立刻就能离开这污秽、寒冷、充满恶意的泥潭！离开这持续消耗她仙骨、时刻面临暴露和反噬的地方！
这个念头带着巨大的诱惑力，瞬间攫住了她疲惫不堪的心。
然而，另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将这诱惑死死缠住——陈斯。
他腰腹间那处狰狞的伤口才刚刚稳住，高烧虽退，但感染未除，身体依旧极度虚弱。
赵卫东的虎视眈眈，刘雅娟的恶意中伤，王队长的刻意刁难…他留在这里，如同被扔在狼群中的伤兽，随时可能被撕碎。他的灵魂碎片…是她的任务核心，也是昨夜那黑暗中传递过来的微弱信任的源头。
她走了，他怎么办？任务失败，仙骨崩解？还是眼睁睁看着他在这浊世中无声无息地死去，灵魂碎片再次散落？
而且…她又能走去哪里？县城。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根基，没有身份，只有一封承诺“一次帮助”的信。刘文斌能帮她安排个临时工？可能。
但之后呢？衣食住行，样样要钱。她身无分文，仙力微薄，位面吞噬如影随形。离开了向阳屯这勉强熟悉的“囚笼”，进入更大、更复杂、同样充满未知恶意和规则的城市…她就能活得更好了吗？会不会从一个泥潭，跳进另一个更深的漩涡？
更重要的是…信任。她昨夜才隐约触摸到的力量源泉。在向阳屯，她通过笨拙的付出（修屋顶、掏臭沟、拼命干活），在瞎婆婆、李老蔫、王瘸子、栓子…甚至一部分麻木村民的心中，撬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收获了微弱的信任暖流，勉强稳住了仙骨崩解的趋势。
如果现在离开，这刚刚萌芽的信任网络瞬间断裂，她将再次成为一个无根浮萍，在陌生的县城里，重新开始？拿什么去积累新的信任？靠刘文斌那一次性的帮助？
不。不行。
于洛紧紧攥着手里冰冷的碎石，尖锐的棱角刺痛掌心，让她混乱的思绪瞬间清晰。
现在离开，是懦弱的逃避，是饮鸩止渴。她需要的是力量！是足以自保、足以完成任务的根基！这根基，就在向阳屯，就在这污秽和恶意之中，在她用血汗和笨拙的善意一点点撬开的信任缝隙里！
她要留下来。不是为了受虐，是为了扎根，是为了积蓄力量，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真正有价值地离开！而不是像一条丧家之犬，仓皇逃窜，前途未卜。
傍晚收工回村的路上，于洛刻意绕了点路，经过瞎婆婆那间刚刚修补过屋顶的破屋。昏黄的灯光从糊着旧报纸的窗户里透出来，带着一丝微弱的暖意。
瞎婆婆似乎听到了脚步声，摸索着推开门，倚在门框上，脸上带着焦急：“是…是于洛闺女吗？”
“婆婆，是我。”于洛停下脚步。
“哎呀！闺女！你怎么不听劝啊！”瞎婆婆一把抓住于洛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文斌都跟我说了！他让你去找他！去城里！离开这鬼地方！你咋还在这儿受苦啊！”
她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急切和心疼，“听婆婆的话！拿着信，去找文斌！他好歹是个干部，总能给你安排个轻省活儿！总比在这儿掏大粪、挨人欺负强啊！你瞅瞅你这手…这身上…”
于洛感受着瞎婆婆手上传来的温度和那份毫不作伪的关切，心中微暖。她轻轻拍了拍瞎婆婆枯槁的手背，声音平静而坚定：
“婆婆，谢谢您，也谢谢刘干事。您的心意我领了。只是…”她顿了顿，目光望向远处暮色中沉寂的村庄，那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困顿，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我现在还不能走。我还…没准备好。” 她选择了最朴实也最真实的说法，“去了城里，样样都要钱。我现在两手空空，去了也是给人添麻烦。我想…再等等。等我在村里…做出点样子来。等我自己…有点本事了，能站稳脚跟了，再考虑以后的事。”
瞎婆婆愣住了，似乎没理解“做出点样子”和“有本事”是什么意思。在她看来，离开这个火坑就是最大的本事。
“你这孩子…咋这么犟呢…”瞎婆婆急得直拍大腿，“这破地方有啥好待的？那些人…都不是好东西啊！听婆婆的，走吧！啊？”
于洛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极淡、却异常坚定的笑容：“婆婆，您别担心。我没事。屋顶您晚上注意点，别靠塌的那边太近。” 她再次叮嘱了一句，然后轻轻挣脱瞎婆婆的手，“天快黑了，您快回屋吧，我回去了。”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朝着知青点柴房的方向走去。夕阳将她的背影拉得很长，单薄却挺直，融入了村道上渐浓的夜色里。
瞎婆婆倚着门框，看着于洛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深深的忧虑，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这闺女…心里藏着事啊…比天还大的事…”
柴房里，冰冷依旧，恶臭依旧。于洛蜷缩在麦草堆上，怀里揣着那封沉甸甸的信，还有瞎婆婆的硬饼、栓子的草结。她闭上眼睛，感受着仙骨深处那微弱却持续流淌的暖流（0.73% → 0.74%），感受着位面浊气被这暖流一点点抚平的细微变化。
离开的诱惑依旧存在，像黑暗中闪烁的磷火。但她的心，却前所未有地沉静下来。
扎根。积蓄。信任。力量。
她要在这片污浊的土地上，开出属于自己的、坚韧的花。不是为了荣耀，只是为了生存，为了那黑暗中向她传递过微弱信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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