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黄季节

青黄与沤肥

　　夏日的靠山屯，本该是满目葱茏、生机勃勃的景象。然而，今年的田野却透着一股令人心头发沉的“青黄”。

　　春播时抢墒情、用深耕犁翻出的黑土地，苗是出得齐整。可进了六月，本该是庄稼猛蹿个头的时节，地里的苞米苗和高粱苗却像是被无形的绳子勒住了脖子，长得蔫头耷脑，叶片发黄，秆子细弱，远不如往年那般油绿健壮。连田大爷侍弄了几十年的几亩“看家地”，苗情也透着虚弱。

　　“邪了门了！” 田大爷蹲在地头，捏着一片发黄的苞米叶，愁得脸上的褶子都深了几分，“肥也没少上啊？深耕也做了，咋就长成这熊样？”

　　恐慌如同无形的藤蔓，悄悄缠上了靠山屯社员们的心。辛辛苦苦大半年，眼看要“青黄不接”的不是粮仓，而是地里的希望！这要是秋后欠收，全屯子都得勒紧裤腰带熬冬！

　　队部的气氛比三伏天的闷雷雨前还要压抑。队长吧嗒着旱烟袋，眉头拧成了疙瘩。陈老五斜靠在门框上，阴阳怪气：“哼，我说什么来着？有些人啊，净整些花活儿！深耕深耕，把地里的‘精气神’都翻没了！好好的庄稼，给整成了病秧子！”

　　他这话虽然刻薄，却戳中了不少社员心底的疑虑。一道道带着怀疑和焦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坐在角落里的陈斯。

　　陈斯低着头，双手紧握放在腿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深耕是他力主推行的，如今庄稼出了问题，矛头自然首先指向他。

　　那无形的压力，比当众批斗更让他窒息。他能感觉到于洛担忧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这目光没有责备，却让他心头更沉。他不能辜负这份信任，更不能让全屯子人跟着遭殃！

　　“……不是深耕的问题。” 陈斯猛地抬起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瞬间压过了陈老五的阴阳怪气。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脸上。

　　“苗黄…叶弱…秆细，” 陈斯语速有些快，像是在背诵观察日记，“不是…虫害，也不是…常见的病害。” 他站起身，走到队部唯一一张破桌子旁，拿起一根粉笔（于洛特意给他准备的），在斑驳的黑板上快速画了几株病苗的简图，重点在根系部位画了几个叉。

　　“根…不好。” 他指着黑板，眼神扫过众人，“根须…少，发褐…甚至…发黑。说明…土里…有问题！”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抛出一个关键判断：“…肥害！”

　　“肥害？” 队长愣住了，“咱上的都是好粪肥啊！还能烧了苗不成？”

　　“不是…粪肥。” 陈斯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陈老五，“是…开春时，为了抢墒情…撒的那批…‘肥田粉’（即当时常见的硫酸铵类氮肥）！撒多了！而且…撒得不匀！有些地方…浓度太高，烧根了！”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尤其是陈老五，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开春那批紧俏的“肥田粉”，是他负责从公社领回来并组织撒施的！当时为了图快，确实撒得比较粗放！

　　“你…你血口喷人！” 陈老五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跳起来，指着陈斯鼻子吼道，“自己搞砸了就想赖别人？那‘肥田粉’是公社发的！是科学！能有错？我看就是你那破犁把地整坏了！”

　　“够了！” 队长猛地一拍桌子，止住了陈老五的咆哮。他看向陈斯，眼神严肃：“陈顾问，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有证据？”

　　“地…就是证据。” 陈斯毫不退缩，迎向队长的目光，“挖开…苗情最差的地块，看根。再挖开…苗情稍好的，看根。对比…就知道。另外…” 他看向于洛。

　　于洛立刻心领神会，接口道：“队长，我建议立刻组织人，按陈顾问说的，分地块挖根查看！同时，陈顾问刚才也说了，当务之急是缓解肥害，保住现有的苗！他应该…有办法？” 她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陈斯。

　　陈斯点点头，语速更快：“…大量…灌水！稀释…土里残留的肥。但…光灌水不够，会…涝。需要…中和。” 他再次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两个词：“草木灰”、“腐熟有机肥”。

　　“草木灰…是碱性的，能…中和酸性的肥害。腐熟…的粪肥、沤好的绿肥…能…养根，恢复…地力。” 他解释道，目光扫过众人，“现在…最要紧的，是…沤肥！大量…快速沤出…能用的熟肥！”

　　“沤肥？那得等到啥时候？” 一个社员急了，“等肥沤好，苗都黄透了！”

　　“有…快沤的法子。” 陈斯斩钉截铁，“高温…堆沤。加…石灰，加…热水，翻堆…要勤！” 他详细地说出了材料配比、堆沤尺寸、翻堆频率和温度监测的要点。

　　这些知识，一部分来自他留洋时接触的农学资料，一部分则源自他幼时在老家田庄观察老农的经验，此刻在巨大的压力下被完全激发出来。

　　于洛立刻行动起来：“队长！时间不等人！我建议兵分两路：一路由田大爷带队，按陈顾问说的挖根查看，坐实原因；另一路，全队动员！妇女小孩割青草、收集粪肥，壮劳力立刻按陈顾问的法子垒肥堆！烧热水！挖石灰！陈顾问负责全程指导！这是救命的肥！”

　　队长的目光在于洛和陈斯脸上来回扫视，最终狠狠一跺脚：“中！就这么干！陈老五，挖根那队你跟着田大爷去！其他人，听于洛和陈顾问安排！快！都动起来！”

　　整个靠山屯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沤肥工场。河滩边、林缘下，妇女和孩子们挥汗如雨地割着青草；家家户户的粪坑被清理出来；

　　保管员翻出了压箱底的生石灰；壮劳力们在陈斯指定的几块空地上，挥动铁锹，挖坑、铺草、垫粪、撒石灰、浇热水…一层层堆叠起小山似的肥堆。

　　陈斯成了最忙碌的人。他穿梭在各个肥堆之间，亲自示范如何铺料、如何控制石灰比例、如何插入削尖的木棍测温。

　　他挽着裤腿，赤着脚踩在温热的肥料混合物里，用手去感知湿度，用鼻子去辨别发酵的气味是否正常。汗水浸透了他破旧的衣衫，混着草屑、粪水和石灰粉，让他看起来像个泥人。

　　但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全神贯注，仿佛天地间只剩下眼前这救命的肥堆。

　　于洛则如同一个高效的调度官，协调着人力物力，处理着各种突发状况——谁家石灰不够了，哪里的青草割完了，哪个肥堆温度上不去需要紧急调整。她的嗓子很快喊哑了，但精神却高度亢奋。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当陈斯在肥堆旁专注地指导一个后生如何翻堆时，当老栓子按照陈斯说的法子成功让自家负责的肥堆冒出腾腾热气时，一缕缕微弱的、带着“希望”和“佩服”的情绪光点，正悄然从那些社员身上逸出，汇入她的识海。

　　（仙力系统提示：检测到群体性‘依赖’与‘初步信任’情绪（来源：参与沤肥的社员）。能量转化吸收中… 仙力恢复：+0.3%。目标人物‘核心引领作用’持续强化，高效转化其专注与责任情绪… 仙力恢复：+0.1%！当前仙力：2.5%！）

　　陈老五和田大爷那边也很快有了结果。挖开几处苗情极差的地块，根系果然如同陈斯所料，稀少发黑，有明显的灼伤痕迹。

　　而撒肥较少或均匀的地块，根系虽然也受影响，但明显好得多。铁证如山！陈老五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哑口无言，脸色灰败，再也不敢提深耕犁的问题。

　　高温堆沤法效果显著。在陈斯近乎不眠不休的盯守和指导下，短短七八天，第一批散发着泥土和腐熟气息、不再烫手的优质有机肥就沤制成功了！它们被小心翼翼地撒进受害最严重的地块，配合着及时的灌水。

　　奇迹发生了！不到半个月，那些原本病恹恹的庄稼，如同久旱逢甘霖，叶片开始转绿，茎秆开始变得粗壮有力，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虽然比正常的苗子矮了一截，但终究是活过来了，秋收的希望，保住了！

　　屯子里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陈斯由衷的感激。田间地头，开始有人主动和陈斯打招呼了，虽然称呼依旧是生硬的“陈顾问”，但语气里的戒备和鄙夷明显少了许多。

　　田大爷更是拍着陈斯的肩膀（这个动作让陈斯身体僵了一下），感慨道：“陈顾问，你这脑袋瓜子，是真管用！这次，多亏了你啊！” 老栓子也在一旁憨厚地笑着点头。

　　傍晚，于洛和陈斯走在回屯子的田埂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里弥漫着新翻泥土和青苗生长的清新气息。

　　“这次…多亏了你。” 于洛的声音带着一丝轻松后的沙哑，“没有你看出肥害，提出快沤的法子，屯子今年就难了。” 她陈述事实，语气真诚。

　　陈斯沉默地走着，脚步踩在松软的田埂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半晌，他才低低开口，声音有些疲惫，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是你…给了我…说话的机会。也是你…让他们…愿意听。” 他顿了顿，补充道，“…沤肥的法子…也不是我发明的。只是…知道，该这么用。”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于洛在他“价值实现”过程中不可替代的作用。没有她，他的知识只能是废纸，是罪证。有了她，那些知识才能落地，才能变成救命的肥，救活的苗。

　　于洛微微一笑，没有否认。她感受着识海中那1.5%的仙力，温润而稳定地流转着，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壮大。“我们配合得不错。” 她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意有所指，“王副主任上次来信，问起屯里的生产情况。秋收前，县里好像要开一个农业技术经验交流会…”

　　陈斯脚步微顿，侧头看了于洛一眼。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沾着泥点的侧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映着晚霞，也映着一种名为“前路”的光芒。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投向远方起伏的、已重现生机的田野，微微点了点头。

　　青黄危机已然度过。沤肥的烟火气散尽，留下的不仅是救活的庄稼，更是在这片黑土地上悄然扎根的、对“技术”和“知识”的重新审视，以及两个被时代洪流裹挟的灵魂之间，那份在危机中淬炼得更加坚实、目标明确的共生纽带。县城的路，在晚霞的尽头，似乎又清晰了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