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周的辅导后，许星辰已经能够辨认出许沉各种细微表情背后的含义。他皱眉不一定是生气，可能是题目太简单觉得无聊；嘴角微微抽动不一定是嘲讽，有时只是思考时的习惯；而当他真的不耐烦时，右手的食指会不自觉地敲击桌面，节奏越来越快。
周二下午，许星辰抱着一摞参考资料推开205教室的门时，发现许沉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摊开着一本物理习题集。十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衬衫，袖口卷到手肘处，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
"你来了。"许沉头也不抬，声音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但许星辰注意到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嗯，我整理了一些三角函数的重要公式。"许星辰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从书包里取出精心准备的笔记。她特意用了蓝色和红色的笔做标注，重要公式还用荧光笔标了出来。
许沉接过笔记本，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两人都像被烫到般迅速缩回。许星辰假装整理头发掩饰泛红的耳尖，而许沉则低头翻看笔记，刘海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字很工整。"他评价道，语气依然平淡，但比最初见面时少了些敌意。
许星辰微笑："谢谢。我习惯——"
她的话被突然响起的下课铃打断。走廊上立刻传来学生们的喧闹声和奔跑的脚步声。许沉皱了皱眉，右手食指又开始敲击桌面，显然对噪音感到不适。
"我们继续吧。"许星辰提高音量，试图盖过外面的嘈杂，"这个公式的推导过程很重要..."
一个小时后，校园渐渐安静下来。许沉解完了最后一道题，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许星辰注意到他眼下有淡淡的青色，像是长期睡眠不足。
"今天就到这里吧。"她开始收拾书本，"你进步很快，上次小测验已经及格了。"
许沉轻哼一声，不知是回应还是不屑。他站起身，动作有些僵硬，许星辰猜测他可能保持同一个姿势太久了。
"我送你到公交站。"他突然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眼睛盯着地面。
许星辰惊讶地抬头，对上他躲闪的眼神。"不用了，我约了林妙一起走。"
许沉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拎起书包大步走向门口。许星辰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连忙补充："但如果你顺路的话..."
"不顺路。"他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留下一阵微凉的空气。
许星辰叹了口气，慢慢收拾好两人的东西。当她关灯准备离开时，发现许沉的书包还挂在后门的挂钩上。她犹豫了一下，拿起书包想追出去，却不小心将包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
"对不起..."她小声自语，蹲下来收拾。几本课本、一支铅笔、一个破旧的钱包，还有——一张照片。照片边缘已经泛黄卷曲，上面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抱着一个小男孩站在游乐园里，两人笑得灿烂。许星辰认出那是年幼的许沉，与现在阴郁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小心翼翼地把照片放回钱包夹层，却在合上钱包时注意到里面只有几张零钱和一张医院的挂号单。挂号单上的名字是"许志强"，关系栏写着"父亲"，科室是肝病科。
许星辰的心突然揪了一下。她迅速把东西收好，拎着书包跑出教学楼。天色已暗，校园里几乎没有人影。就在她以为许沉已经离开时，却在操场边的梧桐树下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许沉正蹲在地上，手里拿着什么。许星辰悄悄走近，发现他在喂一只三花流浪猫。月光下，他脸上的表情柔和得不可思议，与平日判若两人。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挠着猫咪的下巴，嘴角挂着许星辰从未见过的微笑。
"你的书包。"许星辰轻声说，生怕惊扰了这一刻的宁静。
许沉猛地抬头，温柔的表情瞬间被警惕取代。小猫叼走他手里的火腿肠，敏捷地窜进了灌木丛。
"你翻我东西了？"他站起身，声音冷得像冰。
"不是故意的，书包掉在地上..."许星辰递过书包，内疚地咬着下唇。
许沉一把抓过书包，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脸色更加阴沉。"下次别碰我东西。"
"照片里的是你妈妈吗？她真漂亮。"许星辰鼓起勇气问道。
许沉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眼神变得危险。"不关你的事。"
"对不起，我只是..."
"只是什么？可怜我？"许沉逼近一步，许星辰不自觉地后退，后背抵上了梧桐树粗糙的树干。"高高在上的学生会主席，屈尊来辅导问题学生，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
许星辰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烁着："我从没那么想过。"
"那你为什么答应辅导我？"许沉撑在树干上的手臂将她困在原地，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和另一种说不清的气息，像是雨后森林的味道。
许星辰深吸一口气，决定说出实话："因为...因为我想了解你。"
这个回答显然出乎许沉的意料。他愣了一下，后退半步，警惕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缝。
"为什么？"
"你在开学典礼上画了我，不是吗？"许星辰直视他的眼睛，"我看到你的素描本了。"
许沉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别过脸去："那只是随手画的。"
"画得很好。"许星辰微笑道，"你比我想象的要有趣得多，许沉。"
一阵沉默。远处传来保安巡逻的手电光，两人不约而同地往树影深处躲了躲，不小心肩膀相撞。许星辰忍不住轻笑出声，许沉嘴角也微微上扬，虽然很快又抿紧了。
"我该回去了。"许星辰看了看手表，"明天见？"
许沉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我送你到校门口。"
这一次，许星辰没有拒绝。
第二天是周五，没有辅导课。午休时，许星辰独自躲在音乐教室后面的小房间里，对着镜子练习下周演讲比赛的稿子。这是她的秘密习惯——尽管在台上总是自信满满，实际上她每次公开演讲前都会紧张到胃痛。
"'作为新时代的青年...'"她的声音开始发抖，手心渗出汗水。镜子里的女孩脸色苍白，嘴唇颤抖，与众人眼中的完美形象相去甚远。
"你平时不是这么说话的。"
一个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许星辰吓得差点把稿子扔出去。许沉倚在门框上，不知已经看了多久，怀里抱着一摞乐谱。
"你怎么在这里？"许星辰慌忙擦掉手心的汗，感到一阵羞耻。
"音乐老师让我来搬器材。"许沉走进来，指了指角落里的音箱，"没想到看到学生会主席的另一面。"
许星辰低下头："别告诉别人。"
"为什么？害怕别人知道你其实也会紧张？"许沉在她面前蹲下，平视着她的眼睛。这么近的距离，许星辰能看清他睫毛投下的阴影和瞳孔里细碎的光点。
"所有人都期待我完美无缺。"许星辰苦笑，"我爸妈，老师，同学...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冒牌货。"
许沉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拿过她的演讲稿，快速浏览了一遍。"问题在这里。"
"什么？”
"你写的全是别人想听的话，不是你自己想说的。"许沉把稿子还给她，"所以才会不自在。"
许星辰怔住了，这个观察如此准确，直指她从未意识到的真相。"那...我该怎么办？"
"说真话。"许沉耸耸肩，"或者至少，说你自己相信的话。"
许星辰望着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被贴上"问题学生"标签的男孩，比任何人都看得透彻。"谢谢你。"她真诚地说。
许沉不自在地移开视线，耳尖又红了。"没什么。"
"作为交换，我也可以帮你保守一个秘密。"许星辰狡黠地笑了，"比如，你其实很会照顾流浪猫？"
许沉瞪大眼睛："你跟踪我？"
"只是碰巧看到。"许星辰站起身，突然有了勇气，"这样吧，我告诉你我的秘密，你告诉我你的，这样我们就扯平了。"
许沉看起来想拒绝，但最终叹了口气："你先说。"
"我其实讨厌当学生会主席，"许星辰深吸一口气，"每次组织活动我都怕搞砸，每次演讲前我都想逃跑。"
许沉静静地听着，眼神柔和下来。"该我了。"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低沉，"我妈妈两年前去世了，我爸...从那以后就开始酗酒。"
许星辰的心揪了起来，想起那张照片和医院挂号单。"我很抱歉。"
"不需要。"许沉站起身，"我们扯平了。"
但许星辰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改变了。当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音乐教室时，走廊上的阳光突然变得格外明亮。
周末，许星辰和林妙在商场逛街时，话题不知不觉转到了许沉身上。
"你还在辅导那个许沉啊？"林妙咬着奶茶吸管，皱起鼻子，"听说他初中时把人打住院过。"
许星辰的手紧了紧："传言未必是真的。"
"星辰，你太善良了。"林妙担忧地看着她，"那种人很危险的，离他远点比较好。”
"他只是...不太合群。"许星辰想起许沉喂猫时的表情，和他说"我妈妈去世了"时声音里极力克制的颤抖。
林妙还想说什么，突然指向商场中庭："那不是许沉吗？他在这种地方打工？"
许星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许沉穿着某手机店的促销T恤，正在向顾客介绍产品。他脸上挂着营业式的微笑，与学校里的冷漠判若两人。
"我们去打个招呼吧。"许星辰提议。
"别！"林妙拉住她，"多尴尬啊。而且..."她压低声音，"你看那边那个男人，一直盯着许沉看，感觉好可疑。"
许星辰注意到角落里确实站着一个穿黑西装的中年男子，目光始终跟随着许沉。当许沉转身时，那人迅速躲到了一根柱子后面。
就在这时，许沉抬头看到了她们。他的表情瞬间僵硬，营业微笑消失了。许星辰下意识地挥了挥手，但许沉已经转身走向了员工通道。
"看吧，他根本不想理我们。"林妙撇撇嘴，"走吧，电影快开场了。"
许星辰被闺蜜拉走，却忍不住回头看向许沉消失的方向。那个神秘的黑衣男子也不见了踪影。
晚上回到家，许星辰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今天的事，别在学校提。——S」
她立刻明白这是许沉。这是第一次他主动联系她，即使内容如此简短。许星辰回复：「当然不会。PS你怎么有我号码？」
几秒钟后，回复来了：「学生会通讯录。」
许星辰笑了，想象许沉翻找学生会联系方式的画面。她又发了一条：「工作很辛苦吗？」
这次等了很久才有回复：「习惯了。」
许星辰正犹豫要不要继续话题，第三条短信来了：「周一见。」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她心里泛起一阵暖意。她保存了这个号码，联系人姓名写了"星空"。因为许沉的眼睛，就像她最喜欢的夜空，漆黑却闪烁着不易察觉的星光。
这一晚，许星辰修改了她的演讲稿，写下了真正想说的话。而城市的另一端，许沉站在狭小公寓的窗前，望着同一轮月亮，手里紧握着手机，嘴角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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