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灰在阳光下漂浮,像极了葬礼那天的细雪。
陈瑶盯着历史课本上的海湾战争照片,黑白影像里炸开的烟雾呈现出某种熟悉的扩散轨迹。史密斯老师正在讲解"贫铀弹对士兵神经系统的影响",他的嘴唇一张一合,声音却突然变得很远。
"......导致战后创伤代际遗传的概率达到......"
她的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页边缘,那里有她用铅笔反复描画的小小弹孔。前排男生突然挪动椅子,金属腿刮擦地板的声响像极了——
像极了什么?
记忆的闸门猛地裂开一道缝。
六岁时的雨夜,叶钧抱着她躲在衣柜里,门外是此起彼伏的玻璃碎裂声。男人捂住她耳朵的手掌有火药味,她数着他腕表秒针的跳动,那时表盘反射的月光也是这样惨白......
"陈瑶?"
史密斯老师的声音突然切进来。全班同学都转过头,她这才发现自己站了起来,课本掉在地上摊开在科威特油井燃烧的那页。
"我......"
喉咙像被砂纸堵住。她低头看见自己手背上凸起的血管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像极了父亲遗照里那些尸斑的分布。教室的日光灯突然变得刺眼,视网膜上残留的影像重叠成叶钧书柜里那份《战后心理评估报告》的残页——
症状7.2:对硝化甘油气味的应激反应可能导致......
后面半截被咖啡渍浸透了。
"医务室。"她挤出这个词,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走廊的应急灯不知为何亮着,暗红色光线把瓷砖照得像凝固的血泊。陈瑶数着自己的脚步声,第七步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火药味——是从化学实验室飘来的吗?还是体育仓库里那些老旧发令枪?
拐角处撞上一个温热的身体。
"看着点路!"
教化学的莱恩教授扶住她肩膀,白大褂袖口沾着某种淡黄色粉末。陈瑶突然无法呼吸,那粉末的气味撬开了她颅骨——是叶钧擦枪时用的清洁剂,每次闻到这个味道,第二天他必然会消失七十二小时。
"你脸色像死人。"莱恩皱眉,"硝酸甘油舌下片,含住。"
小小的药片躺在掌心,在红灯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陈瑶突然想起父亲葬礼上,叶钧塞进她嘴里的那颗薄荷糖——同样圆润的弧度,同样冰冷的触感。
药片在舌尖化开的瞬间,世界天旋地转。
她跪倒在洗手台前,呕吐物冲进下水道的声音像极了消音手枪的闷响。镜子里自己的瞳孔扩张得可怕,虹膜周围那圈琥珀色正在吞噬整个眼白。
冷水拍在脸上时,她看见指缝间有血丝。
不是她的血。是今早叶钧刮胡子时割伤的下巴,那滴血落在她早餐面包的草莓酱上,被他用拇指抹去时在瓷盘边缘拖出一道长长的尾迹——像弹道测算图上那些优美的抛物线。
医务室床单散发着漂白剂的味道。
"轻度硝化甘油过敏。"校医翻着体检表,"你父亲是不是......"
钢笔突然在纸上洇开一大团墨迹。陈瑶盯着校医白袍领口的污渍,形状像极了叶钧书房地图上那个被红圈标记的坐标——去年冬天他就是在那里"出差"三天,回来时左肩多了个贯穿伤。
病历本被抽走的瞬间,她瞥见被撕页的残根上印着"遗传性"和"应激"几个断断续续的字。窗外操场上有学生在踢足球,欢呼声浪里突然混进一声尖锐的——
啪!
是发令枪。绝对是发令枪。
但为什么所有人都开始尖叫?
陈瑶发现自己蜷缩在床底,手背上插着的点滴针头不知何时被扯脱,在瓷砖上甩出一串血珠。校医正按着她的肩膀说什么,那些话语却化作嗡嗡的电流杂音,就像......就像父亲殉职前那段被干扰的通讯录音。
黄昏的光线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切割出监狱栅栏般的阴影。陈瑶数着那些光带,直到第七根时门被撞开。
叶钧站在那里,警服领口沾着新鲜的硝烟味。
他右手的绷带又渗血了,左手却稳稳托着那个熟悉的铁盒——里面装着陈明留给她的最后礼物,一枚哑火的子弹壳。
"回家了。"他说。
陈瑶伸手去接铁盒时,两人的指尖同时触到弹壳底部那道刻痕。那是她六岁时用勋章划出来的,和现在叶钧掌心的伤疤,和父亲太阳穴的弹孔,形成完美的三点一线。
校医的病历本掉在地上,翻开的页面显示她刚才的瞳孔直径:7.02毫米。
与陈明尸检报告上的数字完全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