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仙人的寿宴在姻缘府桃林深处铺陈开来,万千盏走马灯悬于枝头,琉璃灯罩将飘落的桃花映成流动的霞色,连缀成河的灯影在青苔石径上蜿蜒,恍若九天银河倾落凡尘。锦觅捏着鎏金酒杯,指尖摩挲着杯沿錾刻的缠枝莲纹,目光却穿透喧闹的人群,落在被仙君们围簇的润玉身上。他月白长袍的袖口被无意识地攥紧,雪色锦缎下隐现的指节泛着青白——不远处的旭凤正执杯冷笑,金红色的火焰在玉盏中明灭不定,声线裹挟着酒气掷来:"夜神大殿风姿卓绝,只是这千年独守星河,不知何时能熬到良人相伴?"
这话如冰锥刺入润玉眼底,锦觅清晰看见他举杯的手顿在半空,指节因用力而暴起青筋,眼底迅速漫开的红血丝如蛛网蔓延,像极了洞庭湖底母亲流血的鱼尾在浊浪中翻卷。酒过三巡,仙君们的笑闹声化作模糊的背景音,她扶着微醺的润玉穿过桃林时,夜风卷着灯影掠过他发间的羊脂玉冠,那冠冕竟在轻晃中滑下寸许。"润玉,"她忍不住开口,想劝他不必在意旭凤的挑衅,却被他突然反身握住手腕,那力道大得让她腕骨生疼。
"觅儿,"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反复打磨,月光淌过他泛红的眼眶,竟在睫毛上凝出细碎的光——那是她从未见过的脆弱,昔日里如月光般温润的夜神,此刻像个在寒夜里迷路的孩子,指尖冰凉得如同归墟的寒冰,"别再离开我,好不好?"锦觅望着他眼中翻涌的恐惧与执念,忽然想起归墟之畔他被寒冰锁链勒出的血痕,想起凡间雪夜他用掌心为自己焐热冻僵的手指,心口那道历劫时留下的伤疤骤然抽痛,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指尖:"我不离开,润玉,我再也不离开你。"
璇玑宫的水幕在他们身后如银练般闭合,将桃林的喧嚣隔绝成朦胧的光影。寝殿内燃着的"安神香"正散出袅袅烟缕,如丝如缕缠绕着梁柱上盘曲的银龙雕刻,龙瞳镶嵌的夜明珠在暗处幽幽发亮。润玉替她卸下繁复的发饰,当指尖划过她耳后肌肤时,锦觅忽然瞥见他腕间那道尚未消退的雷刑疤痕——淡银色的纹路如蜿蜒的蛇,那是为渡给她半身修为、硬接天后八十一道雷刑留下的印记。不知是谁先倾身靠近,只觉水幕外的月光突然变得滚烫,他的怀抱带着夜昙花的冷香,却又像凡人灶间熬煮的姜汤般透着熨帖的暖意。当他的灵力与她的水系仙力在体内交汇时,锦觅看见无数细碎的光蝶从交握的指尖飞出,绕着殿内盛放的夜昙旋转,莹白的花瓣上竟凝结出晶莹的露珠,如情泪般簌簌滴落。
灵修之契达成的刹那,紫宸宫深处的业火坛骤然爆发出刺目红光。天后荼姚捏碎了手中的水晶窥天球,球内映出的锦玉交欢画面化作齑粉,硌得她掌心渗出血珠:"卑贱的花界余孽!竟敢染指我儿的储君之位!"她召来心腹天将,命人在紫宸宫最深处砌起三丈高的业火坛,坛底铺满从忘川河底掘来的灭魂石,每一块都刻满镇压花神的咒文,又让穗禾送去一封烫金请柬, envelope 边缘用凤凰血勾勒着虚伪的双喜纹,谎称天帝要亲自为锦玉赐婚。
锦觅踏入紫宸宫时,鼻尖萦绕的不是喜庆的龙涎香,而是浓烈到呛人的硫磺味。业火坛中跃动的赤红火焰舔舐着穹顶,那温度让她瞬间回想起旭凤失控时灼伤她肩头的烈焰,正要凝神退走,四周的青石门已轰然闭合,门楣上镶嵌的灭魂石发出幽幽蓝光,死死锁住她体内的水系灵力。荼姚身着玄色祭天法袍立于坛顶,金簪在火光下折射出狰狞的芒:"花界贱种也配觊觎天后之位?今日便用你的仙元,祭奠我那早夭的孩儿!"业火腾空而起的刹那,锦觅只觉浑身灵力被无形的枷锁缚住,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
千钧一发之际,璇玑宫方向的水幕轰然炸裂,冻碎的水珠如冰晶般射向紫宸宫的石门。润玉周身缠绕着银龙虚影破冰而至,冰蓝色的龙息所过之处,业火竟滋滋作响地凝结成赤红色的冰晶,他手中冰剑直指荼姚,剑尖滴落的不是水,而是冻结的血珠:"母神!你敢伤她试试?"几乎同时,一道金红色的火光撞开另一侧石门,旭凤化作火鸟闯入,火尖枪卷起的烈焰与润玉的冰雾在殿内相撞,爆发出刺目的雷光,震得灭魂石纷纷从墙缝脱落。彦佑趁乱打碎坛底的灭魂石阵,扶住险些被业火灼伤的锦觅,狐尾在她身后炸开成赤红的屏障:"傻丫头,早跟你说这老虔婆没安好心!"
此时天界大军已兵临紫宸宫外,金甲神人列阵如林,矛尖折射的寒光映着漫天烽火。润玉站在业火坛前,展开一卷用各族仙君心头血写成的罪状书,血色字迹在火光下明明灭灭:"天后荼姚,罪其一,毒杀龙鱼族族长簌离;罪其二,谋害先花神临秀;罪其三,私设业火坛残害水神锦觅......"他每念一条,坛中的业火便减弱一分,荼姚脸上的金箔妆容也随之剥落,露出底下惨白的皮肤。当念到"罪其九,弑杀亲子"时,旭凤猛地抬头,火尖枪"哐当"落地,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你说什么?"
"当年你尚有一胞弟,"润玉的声音冷如万年玄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殿内的玉石地面上,"却被她为固权位,亲手掐死在襁褓之中!"真相如惊雷炸响,围观的仙君们哗然退散,有老仙跌坐在地,喃喃念着"难怪...难怪太子殿下单薄..."。荼姚踉跄后退,撞在业火坛边缘,金凰步摇脱落,露出鬓角刺眼的白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界!为了旭凤能坐稳储君之位!"
"为了天界,便要滥杀无辜?"润玉挥袖,早已准备好的冰链如活物般缠上荼姚手腕,链节处刻着的水系咒文灼烧着她的皮肤,"从今日起,废黜荼姚天后神位,贬为凡仙,囚于太极殿永不得出!"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业火坛轰然崩塌,化作齑粉的灭魂石中,竟滚出一枚早已枯萎的夜幽藤芽——藤芽表面布满细密的针孔,显然被下过化灵散。锦觅望着那枚藤芽,忽然想起数百年前在花界禁地种夜幽藤时,总觉得藤种被人动过手脚,此刻真相大白,不由得脊背发凉。
被押走的荼姚佝偻着身躯,华贵的法袍拖在地上沾满尘土,她忽然回头,怨毒的目光死死盯住锦觅,嘴里发出凄厉的诅咒:"润玉!锦觅!你们会后悔的!天家的权位...终将让你们血债血偿!"那诅咒如冰冷的蛇,顺着紫宸宫的断壁残垣钻进每个人的心底。锦觅望向身侧的润玉,他紧握冰剑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缝间渗出的血珠滴落在地,凝结成细小的冰晶。夜风穿过破败的宫殿,吹得她水神法衣的衣袂翻飞,她知道,从灵修之契达成的那一夜起,从润玉为她站上天界权力漩涡中心的这一刻起,他们之间的情丝已与血海深仇、天家权柄紧紧缠绕,再也无法分割。而太极殿深处传来的、荼姚渐远的诅咒,如同悬在他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预示着这场以爱为名的抗争,才刚刚拉开最残酷的序幕,往后的每一步,都将踩在刀刃与荆棘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