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暖意彻底褪去，深邃的夜幕再次笼罩蜘蛛山。累巡视领地归来，身上带着夜露的微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习惯性地走向自己惯常的位置，却在路过我铺着厚叶的“小窝”时，脚步微微一顿。
赤红的眼眸扫过那片被我精心摆放着蓝花的大叶子。花朵经过一天的时光，已有些蔫软，但那份纯净的蓝色在月光下依然动人。他的目光没有停留太久，便移开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安静地坐回自己的地方。
然而，细微的变化如同蛛网上凝结的夜露，悄然发生。
深夜，巢穴深处传来一声压抑的、极其细微的抽气声。
是“妹妹”。
她蜷缩在黑暗的角落，身体微微颤抖，空洞的大眼睛里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借着月光，我看到她纤细的手臂上，不知何时被某种带刺的藤蔓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伤口不深，但暗红的血液正缓慢地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眼。作为鬼，这种伤很快会愈合，但此刻的疼痛是真实的。
她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更大的声音，只有肩膀在恐惧中无助地耸动。她害怕。害怕伤口流出的血“弄脏”了地方，害怕这微不足道的“失误”引来累大人的不悦，害怕自己因此被判定为“不合格”而被清理掉。
我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想起身。但理智告诉我，贸然行动可能会适得其反，尤其当累就在不远处。
就在这时，一直闭目沉寂的累，缓缓睁开了赤眸。那冰冷的目光精准地投向角落里的“妹妹”，落在了她手臂的伤口上。
“妹妹”瞬间僵住，连抽泣都停止了，只剩下无法控制的颤抖，如同风中落叶。绝望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累站起身，无声地走了过去。他高大的影子笼罩住蜷缩成一团的“妹妹”，带来更深的寒意。
“妹妹”闭上眼睛，等待预想中的惩罚。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或斥责并未降临。
累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在“妹妹”惊恐睁大的眼睛注视下，在我也屏住呼吸的紧张中，他缓缓伸出了那只苍白、曾轻易夺去无数生命的手。
但那只手，并没有落下惩罚。
它停在了“妹妹”受伤的手臂上方。
然后，累做了一个让我心脏几乎停跳的动作。
他学着记忆中模糊的样子，对着那道渗血的伤口，极其、极其笨拙地，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动作僵硬，毫无技巧可言，甚至显得有些滑稽。
“……痛痛，” 他生涩地吐出两个音节，声音干巴巴的，没有任何起伏，像是在背诵一个完全不理解的咒语，“……飞走。”
巢穴里死一般的寂静。
“妹妹”彻底呆住了，连颤抖都忘记了，只是难以置信地看着累，又看看自己手臂上那道依旧存在的伤口。疼痛并没有因为那句咒语消失，但某种更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冲击，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累做完这个动作，似乎也耗尽了某种耐心。他站起身，**赤红的眼眸**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这个“咒语”好像没用？），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他没再看“妹妹”，也没看我，转身走回了自己的位置，重新闭上了眼睛。
仿佛刚才那笨拙的“安慰”，只是一场幻觉。
但我知道，那不是幻觉！
那是他看到我为他“包扎”（虽然只是按叶子）后，对“痛痛飞走”这个概念的模仿！他记住了！他尝试了！即使笨拙到可笑，即使动机可能只是觉得这是“家人”该做的事，但他确实尝试去做了！
一股强烈的酸涩和暖流交织着涌上我的喉咙。我看着角落里依旧呆滞、却不再因纯粹恐惧而颤抖的“妹妹”，又看向闭目养神、仿佛无事发生的累，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他在学！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靠近那个“真正的家人”的概念！
第二天夜晚来临，累再次离开巢穴去巡视。
这一次，“妹妹”没有像往常一样缩在角落。她犹豫了许久，最终像一只鼓起勇气的小蜗牛，慢慢地、一点点地挪到了我的叶子旁边，离那几朵早已干枯却依旧被我小心保存的蓝花很近。
她不敢靠得太近，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偶尔偷偷看我一眼，眼神里除了残余的恐惧，多了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丝微弱的依赖？
我朝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没有刻意靠近，怕吓到她。只是拿起一片干净的叶子，轻轻擦拭掉她手臂上昨夜伤口留下的淡淡血痕——虽然早已愈合，但痕迹还在。
她瑟缩了一下，但没有躲开。等我擦完，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用细若蚊呐的声音说：“…谢…谢。”
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我心中漾开温暖的涟漪。
“不用谢。” 我轻声回应。
就在这时，累的身影出现在巢穴边缘。他回来了。
“妹妹”像受惊的兔子，立刻想缩回原来的角落。但我用眼神示意她不用怕。累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们这边一眼，**赤眸**里没有任何情绪，便径直走了过来。
这一次，他手里没有猎物，也没有花。
他走到我面前，摊开掌心。
掌心里，躺着几颗圆润光滑、颜色各异的小石子。有温润的奶白色，有带着墨色花纹的深灰，还有一颗是罕见的、带着淡淡水红色的鹅卵石。它们在月光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显然是精心挑选、在水中反复摩挲过的。
“……” 我又一次被他的举动击中了。
没有语言，没有解释。他只是用行动在延续——延续那份笨拙的“给予”。昨天是花，今天是石头。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回应着“姐姐很喜欢”这句话，也回应着这个巢穴里正在发生的、他无法理解却本能地被吸引的“变化”。
“好漂亮的小石头！” 我惊喜地接过来，感受着石子上残留的水汽和凉意，由衷地赞叹，“累，你是在小溪边找到的吗？每一颗都这么特别！”
累的嘴角似乎又极其轻微地牵动了一下，快得难以捕捉。他**赤红的眼眸**扫过我欣喜的脸，然后，目光落在了我随意披散在肩头的长发上（作为鬼，我从未在意过仪容）。
他忽然又伸出手。
这一次，目标是我刚接过来的小石子。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递还给他一颗最温润的奶白色石子。
累接过石子，指尖瞬间弹出几缕比发丝还细、近乎透明的坚韧蛛丝。蛛丝如同拥有生命的银线，灵巧地缠绕上那颗小小的石子。他的动作精准而迅速，带着一种非人的优雅和专注。几秒之后，那颗奶白色的小石子，已经被一圈精致细密的蛛丝牢牢包裹、固定，变成了一枚小巧玲珑的…发簪？
他捏着这枚蛛丝缠绕的石子发簪，递到我面前。
“给你的。” 依旧是那没什么起伏的语调，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我看着眼前这枚由他亲手挑选石子、亲手用蛛丝缠绕而成的发簪，月光下，蛛丝闪烁着微弱的银光，包裹着温润的石子，原始与精巧完美融合。这份礼物，比昨天的花更用心，更独一无二！
巨大的感动让我几乎说不出话。我颤抖着手接过那枚微凉的发簪，指尖拂过那光滑的石面和细腻的蛛丝缠绕。
“累…” 我的声音有些哽咽，“这是…你自己做的？”
累没有回答，只是**赤红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一丝微光，像是完成了某种重要的仪式。他转过身，不再看我，但那微微挺直的脊背，似乎泄露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满足？
我小心翼翼地，用这枚蛛丝发簪，将一缕散落的长发松松挽起。发簪微凉，贴在鬓边，却带来一股直抵心底的暖流。
“好看吗？” 我忍不住问，带着一点羞涩和期待，看向累的背影。
累的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话随着夜风传来：
“…嗯。”
一个字，轻如鸿毛，却重逾千斤。
月光下，那枚蛛丝缠绕的白色石簪在我发间闪烁着微光。角落里，“妹妹”偷偷看着那枚发簪，又看看累的背影，空洞的眼睛里映着月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然复苏。而最深处的阴影里，“母亲”枯瘦的身影蜷缩着，她空洞的眼睛望着这边，脸上依旧是麻木的茫然，但那双无意识抠着苔藓的手指，似乎…停顿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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