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事件后的日子像被拉长的蛛丝,看似平静却暗流涌动。
"母亲"变得愈发异常。
她不再终日蜷缩在巢穴最阴暗的角落,而是常常坐在靠近边缘的位置,枯枝般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地面。有时,她会突然僵住,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掌心,仿佛那里刻着某种只有她能看见的纹路。更令人不安的是,她的嘴唇开始蠕动,像是在无声地与某个不存在的人对话,破碎的音节像秋叶般从她干裂的唇间飘落。
累注意到了这种变化。
每当"母亲"出现异常,他总会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阴影处,**赤红的眼眸**如同两盏不灭的灯,静静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他的蛛丝在指间缠绕又松开,像是在编织一张看不见的网,又像是在解开某个复杂的结。
我尝试过靠近"母亲",但每次都会被累的眼神制止。他像守护某种危险的实验般,既不允许任何人干扰,也不允许"母亲"脱离他的视线。
直到那个没有月亮的深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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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的夜风裹挟着腐叶的气息灌入巢穴,我正倚着石壁假寐,发间的蛛丝石簪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突然,一阵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刺破了夜的寂静。
是"母亲"。
她蜷缩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枯瘦的身体剧烈颤抖着,指甲深深抠进自己的手臂,划出几道暗红的伤痕。她的眼睛紧闭,但眼球在眼皮下快速转动,干裂的嘴唇间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不...要...孩子...我的..."
她在做梦。
一个关于"人类时期"的、血淋淋的梦。
我下意识撑起身子,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按住了肩膀。累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赤眸**在黑暗中泛着微光。他摇了摇头,蛛丝般的白发垂落,扫过我的脸颊,带着夜露的凉意。
"她在回忆。"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我浑身一僵,"别打扰。"
就在这时,"母亲"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茫然地环顾四周,最后定格在累高大的身影上。一瞬间,恐惧如同潮水般漫过她的脸,她像受惊的动物般向后蹭去,后背重重撞在石壁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但紧接着,她的目光越过累,落在了我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我发间那枚在微光中泛着柔和光泽的蛛丝石簪上。
某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她眼中炸开。
她颤抖着抬起手,指向我的发簪,嘴唇蠕动着,像是溺水的人拼命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右手,一缕泛着寒光的蛛丝在指尖凝聚——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母亲"没有躲避。
她依旧死死盯着那枚发簪,浑浊的泪水突然决堤,顺着干枯的脸颊滚落,在脏污的和服上洇出深色的痕迹。
"...漂...亮..."
一个沙哑的、破碎的词语,从她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像是穿越了漫长的时光隧道,终于在此刻落地生根。
累的手僵在了半空。
**这是"母亲"变成鬼后,说出的第一个有意义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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巢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夜风穿过蛛网,发出细微的呜咽。"妹妹"不知何时也醒了,正缩在角落里,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幕;而一向麻木的"父亲"竟然微微抬起了头,空洞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波动。
累的蛛丝无声地消散在空气中。他站在那里,月光从巢穴的缝隙间漏下来,将他的身影分割成光与暗的两半。**赤红的眼眸**在阴影中闪烁,像是在进行某种激烈的内心斗争。
最终,他转身离开,却在经过我身边时,极轻地说了一句:"...看好她。"
这不是命令,而是一种默许,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恳求。
我轻轻点头,等累的身影消失在巢穴深处后,才慢慢挪到"母亲"身边。她依旧捧着泪水,目光呆滞地盯着虚空。我小心地取下那枚发簪,放在她颤抖的掌心。
她像捧着易碎的珍宝般捧着它,泪水不断砸在缠绕的蛛丝上。突然,她猛地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陷进我的皮肉。
"他...给...你的?"她艰难地挤出几个字,眼神疯狂地在我和发簪之间游移。
我点点头,轻声道:"是累给我的。"
"母亲"的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她松开我的手,转而用干枯的手指一遍遍抚过发簪上的蛛丝,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
"以前..."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也...有..."
她的手指突然停在石簪的某处,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痕。她的眼神恍惚起来,仿佛透过这道痕迹看到了另一个时空——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简陋但整洁的小屋里,年幼的男孩将一枚粗糙的木簪塞进母亲手里。木簪上刻着一道歪歪扭划痕,是孩子笨拙的"签名"。母亲笑着将发簪别在鬓边,抱起孩子在院子里转圈,晾衣绳上的被单被风吹得哗啦作响...
"母亲"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呜咽,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发簪被她紧紧按在胸口,像是要把它揉进血肉里。
我不知所措地抬头,正好对上累的目光。
他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正站在巢穴的入口处,月光为他苍白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赤红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痛哭的"母亲",脸上的表情难以解读。
当我以为他会转身离开时,他却缓步走了过来,在"母亲"面前蹲下。
令人窒息的沉默蔓延开来。
终于,累伸出手,轻轻按在了"母亲"颤抖的肩上。
没有蛛丝,没有暴力,只是一个简单到近乎笨拙的动作。
"母亲"的哭声戛然而止。她缓缓抬头,泪水模糊的视线中,累的脸与记忆中那个递给她木簪的男孩重叠在一起。
她颤抖着伸出手,却在即将触碰到累的脸时猛然惊醒,惊恐地缩了回去。
但累没有动怒。
他沉默地站起身,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家人"——痛哭的"母亲",惊恐的"妹妹",茫然的"父亲",还有不知所措的我。
最后,他的视线落回那枚被泪水打湿的发簪上。
"...留着吧。"
这句话像是一个信号,又像是一个承诺。说完,他转身走向巢穴深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异常孤独。
我看向手中的发簪,突然明白了什么。
那道细痕,或许不仅仅是一个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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