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地铁站
季然数着脚步。
安德烈走在他身后三步远的位置,这个距离既能让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又不会引起保镖的注意。他们刚刚从咖啡馆甩掉那个戴蓝牙耳机的男人,但季然知道母亲不会只派一个人。
"下一站是基辅站,"安德烈突然说,声音很轻,"你记得那里的马赛克壁画吗?"
季然的手指无意识蜷缩。他当然记得——蓝金相间的宗教画,圣母玛利亚低垂的眉眼。五年前他们第一次来莫斯科时,安德烈曾在那幅壁画下吻过他。
"记得。"他回答,同时用余光扫视四周。
人群中有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正在靠近,右手插在口袋里,姿势很不自然。季然的心脏猛地收紧——那是母亲保镖的标准着装。
安德烈显然也注意到了。他忽然抓住季然的手腕,在他掌心快速划了三下——这是他们高中时的求救暗号。
季然立刻会意。
"我去买瓶水,"他故意提高音量,"你要蓝莓汁还是矿泉水?"
安德烈的睫毛颤了颤:"蓝莓汁。"
这是第二个暗号。蓝莓汁代表"我会回来",矿泉水代表"快跑"。
季然点头,转身走向自动售货机。他的后背绷得很紧,能感觉到至少三个人的视线黏在自己身上。投币时,他故意让硬币掉在地上,弯腰的瞬间迅速把手机塞进售货机底部——安德烈教过他这个藏东西的技巧。
当他直起身时,黑风衣已经站在面前。
"季先生,"对方用中文说,"您母亲很担心您。"
季然捏扁了刚买的蓝莓汁,紫色液体顺着指缝滴落。他回头看了眼安德烈——那人正靠在柱子上看报纸,银发遮住了半边脸,但季然知道他在数数。
三百秒。这是他们约定的救援时间。
"我跟你们走。"季然说,声音足够让安德烈听见,"但我要先去趟洗手间。"
黑风衣犹豫了一下,对着衣领说了几句俄语。季然听出是"无害""配合"之类的词。
洗手间的瓷砖上贴着褪色的广告,季然用指甲在"今晚芭蕾"几个字下划了道痕——这是他们约定的第三个暗号,代表"冬宫见"。
当他推开隔间门时,两个保镖已经等在洗手台旁。其中一人拿出注射器,针头在荧光灯下闪着寒光。
"医生说您需要镇静剂。"
季然没有反抗。他盯着镜子里自己迅速苍白的脸,在心里默数:
一百七十三、一百七十四、一百七十五......
安德烈会找到售货机下的手机。
会破译他留在镜面上的水痕暗号。
会在第三百秒时——
针头刺入静脉的瞬间,季然对着镜子眨了三下眼睛。镜面反射的角落里,一片银白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莫斯科·四季酒店套房
季然站在落地窗前,窗外是克里姆林宫冰冷的尖顶。身后传来高跟鞋敲击大理石的声响,一声一声,像心脏监测仪的频率。
“你以为逃到莫斯科,就能抹掉过去?”母亲的声音从背后刺来。她今天戴了珍珠耳环,和特列季亚科夫画廊那幅画里的一模一样。
季然没有转身。玻璃映出母亲保养得宜的脸,唇角绷紧的线条像手术缝合线。
“安德烈·伊万诺夫。”她吐出这个名字的方式,仿佛在念某种传染病毒,“五年了,他还在给你灌输那些肮脏的幻想?”
季然的手指无意识摸向耳后——那里有一颗痣,安德烈画过的。他昨晚才在镜前确认过,确实是存在的。
“不是幻想。”季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树屋,临水镇中学,还有……”
“还有电击治疗?”母亲突然笑了。她从爱马仕包里抽出一沓照片甩在茶几上,“看看你当时的样子!要不是那个俄罗斯小畜生,你怎么会需要那些治疗?”
照片散落开来。十七岁的季然被束缚带固定在病床上,嘴角有干涸的血迹。最上面那张的角落里,隐约能看到半只骨节分明的手——无名指戴着素银戒指,正死死抓着病床栏杆。
季然的呼吸凝滞了。
“他现在在哪?”母亲的声音突然放轻,像护士哄病人吃药的语调,“那个诱导你发病的变态……”
“他不是变态!”季然猛地转身,撞翻了花瓶。清水浸湿照片,墨迹晕染开来,像眼泪。
母亲的眼神变了。她慢慢从包里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正在录音:“继续说,让医生听听你现在的情况。”
季然突然想起圣彼得堡那家诊所。青柠味的电极贴片,还有医生反复播放的俄语录音:「同性恋是病……安德烈是病原体……」
“机票已经订好了。”母亲按下停止键,“明天早上九点,北京第六医院的精神科主任亲自……”
房门突然被敲响。
三短一长——这是当年在临水镇,安德烈来他家楼下接他时的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