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天波府时,银镜的心绪仍如马蹄踏过原野般激荡难平。
晚膳过后,杨延昭便风一般寻到她跟前,少年眉梢眼角皆染着雀跃,连烛火都似被他的欢欣点燃,在面上跳动着粼粼光影。
“翎儿,你可知道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吗?”他一把拽过藤椅挨近案几,掌心无意识地摩挲着桌上青瓷果盘里滚圆的苹果,语调里裹挟着压不住的颤音,“我爹…我爹竟然头一回主动带我去往军营去了!”
银镜指尖轻拂杯沿,将一盏碧茶稳稳递到他面前,热气袅袅间,她眸中漾起柔波,声若春溪潺流:“哦?那六郎今日可有所收获?”
杨延昭喉间滚出一声欢鸣,忽地自椅中弹起,臂膀挥展如雏鹰振翅:“何止有所得!爹让两位叔父专为我演练兵阵之法,长枪棍棒轮番相授,虽然让我浑身筋骨仿佛被拆解重组般的酸痛,可那些招式运转的诀窍…...”
他忽地收声,睫羽颤动如蝶振翅,眼底迸出碎星般的亮光,“我竟真窥到了沙场杀伐的门径!往日只见叔父们操练,如今亲临其中,才知道兵法里藏着天地般浩大的玄机!”
“这不是很好吗?正说明杨将军还是很看重你的嘛”银镜指尖轻点杯盏,茶雾袅袅间,她唇角漾起一抹浅笑,似月华浸染春水。
杨延昭听闻此言,嘴角扬起,笑意在眸中流转得愈发璀璨,胸腔中那颗悬了许久的石头终于稳稳落地,连日来萦绕心头的焦灼与忐忑顷刻间烟消云散。
自年少时起,他便凝望着兄长们披甲出征的背影,金戈铁马的铿锵、烽火狼烟的炽热,早将血脉中的骁勇之魂淬炼成火。
“翎儿,你今日去做了什么?” 杨延昭竭力敛去胸腔里翻涌的激荡,眸中难掩灼灼好奇地询问银镜。
银镜唇角勾起一抹浅笑,眼底星河流转间,似有万千风尘倏然掠过。
她虚虚抬了抬手,仿佛在抚触虚空中驰骋的缰绳:“我啊……去做了一件酣畅淋漓的事——骑着马在广袤无垠的草地上肆意驰骋…感受着风从耳边呼啸而过,那自由自在的感觉,仿佛让我重获新生,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连带着心情也明亮了起来”
“骑马?就七弟那半吊子水平,能带你去骑马?”杨延昭疑惑道,眉头微皱,似在思索这其中的缘由。
银镜轻笑着摇了摇头,道:“自然不止七郎,今日五郎无事,便也陪我们去了”
杨延昭听闻此言,眉间褶皱渐舒,嘴角绽出一抹释然的笑意:“难怪呢…五哥他向来沉稳,有他相护,那我就放心了”
随即眸中骤亮,喉间迸出低笑:“五哥的骑术可是一绝,当年随爹出征,连番邦将领都赞他‘银枪似电,马蹄踏云’!”
他忽地倾身向前,烛火映得他瞳仁灼灼,“翎儿,你今日可见了他那疾驰的模样?风卷袍袖,长枪斜指天际……”
银镜指尖如玉,轻拂过青瓷茶杯的釉色边沿,指腹掠过时似有微光流转。
“嗯……”她低叹一声,声线如丝弦轻颤,尾音裹着三分惊艳七分喟叹,“我瞧见了——杨家将的风骨神采,果真名不虚传”
…………
接下来几日杨延昭每日前往军营锤炼武艺!
杨延嗣陪同杨延德要前往打铁铺锻造宝剑。
临行前,二人特来询问银镜是否一同前往,银镜含笑婉拒。
暮色四合时,银镜方卸钗环,欲解罗衣沐浴。
忽闻叩门声轻响,如春夜细雨叩窗,她抬袖掩住半褪的衣襟,莲步轻移,悄然凑近门缝。
烛光摇曳间,但见杨延昭负手而立,玄色披风沾着夜露,手中食盒犹散温热,唇角弯如新月,眸中柔光似映星辉。
银镜指尖微颤,启门时一缕发丝随风拂落,她以袖掩唇,低笑问道:“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杨延昭踏入室中,将食盒置案上,竹篾纹理间透出甜香,语气温声道:“我看你晚上没吃什么东西,担心你饿着,就给你带了些点心,厨娘新制的桂花糕,趁热快尝尝”
“六郎,谢谢你”银镜眸中霎时盈起暖意,如烛芯溅落火星。
杨延昭看着她洒脱一笑,道:“跟我还客气什么,只要你喜欢,我每天都可以给你送吃的”
她拈起一块糕点,酥皮簌簌落指尖,忽而抬眼,睫羽轻颤:“你今日在军营如何?”
杨延昭笑意蓦地凝滞,似冰封春溪,他垂眸摩挲食盒边缘,掌心纹路隐现青筋,良久方涩声道:“爹说我筋骨未成,没有资格成为杨家将的一员……”尾音渐弱,如秋风扫残叶。
烛光将二人影投在纱帐上,一影如松挺立,一影似柳依风。
银镜咬唇咽下糕点,柔声宽慰道:"六郎,杨将军严厉的训练皆是出于期许,你日日勤修苦练,筋骨自然会淬炼成钢,我知道你心志其实比谁都坚,况且杨家将的威名岂是一朝一夕就能铸就而成?”
杨延昭喉间似哽千钧,指尖在竹盒边缘反复摩挲,忽觉腕上一暖——银镜已执住他掌心,指尖如蝶翅般轻轻拂过茧痕。
"瞧你手上这茧"她语声柔若绕指丝,"是弓弦勒出的,还是刀柄磨成的?每一道纹路皆是光阴刻下的功勋,杨将军见你这双手,该当欣慰才是"她将他的手举至烛火下,烛影将掌纹拓在壁上,恍若山河脉络。
他眸中霜色渐融,却仍自嘲道:"便是练至掌心生铁,爹眼中仍就是'未成'二字,我五哥天生臂力过人,二哥聪慧擅兵策,唯独我..."
话音未落,银镜忽将糕点塞入他掌心,酥屑沾在他指节,甜香混着温热。
"吃吧,莫要辜负了厨娘的心意"她笑中藏锋,"你总说'筋骨未成',可筋骨若只论天生,那铁匠铺里千锤百炼的玄铁,岂不要笑煞天下将士?"
案上烛芯"噼"地爆响
杨延昭怔忡间,她已抽出一方素帕替他拭去酥渣,动作轻似拂去剑上尘。
"六郎可知,我之前曾见过一位匠人铸剑——好钢需经三淬三锻,若火候未足便将其放弃,岂不是暴殄天物?杨将军训你严苛,正是视你为可成器的玄铁,况且你有这般心志,便是比之你的兄长们,又何曾有过逊色?"
她眸中映着跳动的烛火,忽倾身将鬓边一朵未卸的银簪摘下,将簪子抵在他的心口:"此簪是我偶然所得,可断寻常刀剑,若你有朝一日筋骨大成,便可用它来试你腰间佩剑——届时,我必会亲自为你斟酒贺功"簪尖微凉,却灼得他心口发烫。
杨延昭喉结滚动,掌心糕点早已冷却,却觉胸中热血翻涌如沸泉。
他蓦地攥住她手腕,力道重得银簪轻颤,却见她非但未惊,反笑睫弯弯:"怎么,小将军…莫不是今夜便要试簪?"语带戏谑,却掩不住眼底灼灼期待。
他喉中涩然一叹,终松了手,将簪郑重纳入袖中:"待我..."余音未尽,窗外忽传来更鼓三响,夜风卷帘而入,吹散案边一缕桂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