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手!
一只浸泡在池水中、被赭石粉包裹、刺着诡异曼陀罗的、腐败的断手!
浓烈的腐臭混合着水腥和赭石粉的土腥气,如同冰冷的毒蛇钻进鼻腔。阿箬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冲到角落干呕起来,浑身抖如筛糠。
姜未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恐惧、恶心、震惊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但下一秒,她强行压倒了所有生理性的不适。她猛地深吸一口气(随即被那气味呛得剧烈咳嗽),眼神却如同被磁石吸住般,死死锁定在那只恐怖的手上。
物证!这是最直接、最关键的物证!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视阿箬惊恐的目光和空气中弥漫的恶臭,她将油布完全摊开(避免破坏外层可能残留的痕迹),借着内室唯一一盏被调到最暗的油灯微光,开始进行初步尸表检验。
性别与年龄:手掌纤细,皮肤相对细腻(尽管被水浸泡肿胀),指甲修剪整齐,无明显劳作痕迹。初步判断为年轻女性,年龄约在15-25岁之间。
切口特征: 腕部切口参差不齐,有多处砍剁痕迹,深及骨骼,部分骨碎片外露。创缘皮瓣卷曲,创腔内可见少量未完全断裂的肌腱和血管。凶器为刃口较钝、但有一定重量和劈砍力的工具,如斧头、柴刀,甚至是……宫中专用于处理大型牲畜或木材的砍刀! 凶手力量较大,且行凶时情绪可能极为激动或仓促。
腐败程度:皮肤呈现尸绿,主要集中在手背和指节,指腹轻微膨胀(浸泡性肿胀),但尚未形成明显巨人观。结合水温较低(初春)和赭石粉可能的抑菌作用,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5-7天左右
靛蓝色曼陀罗刺青:图案精细,线条流畅,晕染程度显示是生前刺入。靛蓝色颜料特殊,非寻常民间所用。这朵半开的曼陀罗,是身份标识?还是某种组织标记?
指甲缝:深褐色的赭石粉填满了指甲缝隙,显然是死后人为塞入,用于掩盖可能的抓挠痕迹或残留的生物检材(如凶手的皮屑、衣物纤维)。姜未用修眉刀的尖端极其小心地挑出少量粉末,用干净油纸包好。
油布包裹:深褐色油布厚实防水,打结方式为简单的死结,无明显特殊手法。外层沾染的淤泥与她指甲缝里的成分一致。
做完这一切,姜未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她迅速用干净的布巾将断手重新包裹几层,尽量隔绝气味,然后塞进一个原本装点心的、带盖的硬木漆盒里。她环顾四周,最终将漆盒藏在了床榻最内侧、紧挨着冰冷墙壁的角落里,用被褥和枕头堆叠遮掩。
“阿箬!”她压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弄些生石灰来!越多越好!就说……就说殿里潮湿,要除湿防虫!快去!小心别让人看见!”
阿箬脸色惨白如纸,双腿发软,但看到姜未那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神,一股莫名的力量支撑着她,用力点头,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姜未则迅速清理现场。她将沾染了池水和淤泥的深青色宫女服、布巾全部塞进一个包袱,藏到衣柜最底层。又用清水反复冲洗地面和自己接触过断手的手指。做完这一切,她才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心脏仍在狂跳,大脑却飞速运转。
死者是谁?拥有靛蓝色曼陀罗刺青的年轻女子,失踪5-7天,在东宫范围(或至少尸体被处理在东宫)内遇害分尸……范围其实可以缩小!宫中宫女名册严格,尤其是年轻宫女。但刺青……宫中严禁宫女刺青!这意味着死者身份可能非常特殊——是某个特殊机构(如暗卫、密探)的成员?还是宫外混入之人?
凶手是谁?力量大,能接触到宫中专用的砍刀(或类似工具),能拿到失窃的赭石粉,熟悉芙蕖池环境,并且……极可能与那个靛蓝色太监有关!那个太监潜入池底寻找的,很可能就是这只断手!他要么是凶手之一,要么是处理尸体的执行者!
李承鄞知道多少?他显然知道赭石粉失窃,甚至可能知道池底有异常,但他知道里面埋着一只断手吗?他派姜未去探查,是真的想找出真相,还是……借她的手引出某些人或物?那只白玉瓷瓶里的药……
想到药,姜未的心猛地一沉。她拿出贴身藏好的那颗药丸,在昏暗的灯光下仔细端详。药丸呈深褐色,黄豆大小,散发着一股极其淡的、混合着苦味和一丝难以形容的甜腥气。她不敢贸然品尝或溶解,只能先用油纸包好,和指甲缝里挑出的赭石粉样本藏在一起。
必须尽快弄清楚这药的成分!否则,她的小命随时捏在李承鄞手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阿箬刻意提高的、带着颤抖的声音:“小姐……小姐您睡下了吗?石灰……石灰奴婢拿来了……”
姜未立刻收敛心神,走过去开门。阿箬抱着一个小布袋,脸色依旧惨白,眼神惊恐地看着她。
“做得好。”姜未接过石灰,低声道,“把石灰均匀撒在床榻周围和那个漆盒附近。然后,把窗户开一条小缝通风。你……去外间歇着吧,今夜我守在这里。”
“小姐……”阿箬欲言又止,看着姜未同样苍白却异常坚定的脸,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照做。
生石灰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稍稍压制了那若有若无的腐臭。姜未坐在床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怀里抱着那个藏着断手的漆盒,如同抱着一个随时会引爆的炸弹。她不敢睡,也不能睡。黑暗中,那个靛蓝色太监木讷却锐利的眼神,李承鄞深不可测的目光,还有那只青白色、刺着妖异曼陀罗的断手,在脑海中反复交织。
李承鄞……会如何对待她这颗“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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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东宫表面风平浪静,暗地里却涌动着令人窒息的暗流。
姜未“病”了。病得很“重”。阿箬严格按照她的吩咐,对外宣称小姐落水后惊吓过度,寒气侵体,高烧不退,昏睡不醒,谢绝了一切探视。连李承鄞派来“探病”和“送药”的太监宫女,都被阿箬战战兢兢却异常坚决地挡在了门外,只说小姐刚喝了安神药睡下,不敢打扰。
姜未则将自己彻底关在内室。她利用这两天宝贵的时间,做了几件至关重要的事:
研究药丸: 她将那颗药丸刮下极其微量的粉末,分别尝试溶于水、酒、醋。溶于水后,水呈淡褐色,无明显沉淀;溶于酒和醋,颜色更深,但依旧无法分辨成分。她冒险舔舐了针尖大小的一点粉末,入口极苦,随后舌根发麻,伴有轻微心悸。初步判断:含有强效镇静安眠成分(可能含曼陀罗、天仙子等有毒植物生物碱),以及某种未知的、可能具有成瘾性或长期毒性的成分。这药绝非简单的“安神药”,而是慢性毒药和控制手段!
分析赭石粉:将池底淤泥残留、指甲缝残留与油纸包里的赭石粉进行比对,颜色、质地、颗粒形态高度一致,确认是同一来源。且赭石粉中混杂的微量结晶颗粒,初步判断为石英砂和某种含铁矿物,与丹砂郡矿产特征吻合。
绘制刺青:凭借超凡的记忆力和绘画功底,姜未在纸上精确地描绘下那只断手上的靛蓝色曼陀罗刺青图案,每一个线条和晕染细节都力求还原。
整理线索:将所有已知信息、疑点、人物关系整理成只有她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简图,深深印在脑海里,然后将所有原始记录焚毁。
她就像一个潜伏在黑暗中的猎手,一边忍受着恐惧和慢性毒药的侵蚀(她不得不每天服用一颗李承鄞给的药丸以麻痹对方,每次服药后都伴随着更强烈的眩晕和心悸),一边拼命地磨砺着自己的爪牙,等待反击的时机。
李承鄞那边,似乎也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他没有再强行召见姜未,只是每日按时派人送来那瓶“安神药”,仿佛真的在关心她的病情。但姜未知道,这种沉默之下,是更深的审视和蓄势待发的风暴。他派去池底探查的人,必然发现东西不见了!他会怀疑谁?那个靛蓝色太监?还是……她姜未?
第三天傍晚,风暴终于来临。
紧闭的殿门外,传来了不同于往日太监宫女的声音——是裴照!李承鄞最信任的东宫翊卫统领裴照!
“奉太子殿下口谕,宣姜未即刻前往清晖殿问话!”裴照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冷硬,不带丝毫情绪,却蕴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该来的,终究躲不掉。
姜未深吸一口气,压下因服药带来的眩晕感。她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病容”:脸色苍白(本色出演),眼下有淡淡的青影(熬夜和药物作用),嘴唇也失了血色。她将那份精确描绘的曼陀罗刺青图折叠成极小的一块,塞进中衣的夹层里。然后,她示意阿箬开门。
门外,裴照一身玄甲,按剑而立,身后跟着两名同样面无表情的亲卫。他的目光在姜未脸上扫过,微微一顿,似乎也对她如此憔悴的模样有些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冷肃。
“姜小姐,请。”裴照侧身让开道路。
“有劳裴将军。”姜未的声音带着病弱的沙哑,微微屈膝,然后在阿箬担忧的目光中,跟着裴照走向那座象征着东宫权力核心的清晖殿。
这一次,她被直接带入了清晖殿的正殿。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却更显空旷肃杀。李承鄞并未坐在主位,而是负手站在那幅巨大的《大胤舆图》前,背对着门口,身影在灯下拉得极长。
裴照无声地行礼退下,殿门再次合拢。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姜未和那个沉默的背影。
无形的压力比上次在书房侧厅更甚。姜未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冰冷的怒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被强行压抑在平静的表象之下。
她屏住呼吸,静静地站着,等待着雷霆的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李承鄞终于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直直刺向姜未,那目光中的审视和压迫感,几乎要将她凌迟。
“姜小姐,”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病’养得可好?”
姜未心头一凛,知道他在讽刺她装病避而不见。她垂下眼睫,姿态恭顺却带着虚弱:“回殿下,臣女……惶恐。落水惊吓,寒气入骨,加之体弱,这几日确实昏沉,未能及时向殿下复命,请殿下……恕罪。” 她将“昏沉”二字咬得略重,暗示药效。
“昏沉?”李承鄞嗤笑一声,缓步向她走来,玄色的衣袍下摆拂过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如同毒蛇游走。“孤派人去芙蕖池底探查了。”他停在她面前三步之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你猜,他们找到了什么?”
来了!最核心的质问!
姜未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她强撑着没有后退,抬起头,眼中适时地流露出巨大的惊愕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恐惧:“找……找到了?难道……难道真有那深褐色的东西?是……是赭石粉吗?” 她避重就轻,只提赭石粉,绝口不提其他。
“赭石粉?”李承鄞的眼中寒芒更盛,他猛地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压迫感让姜未几乎喘不过气!“池底除了淤泥,空空如也!姜未!”他第一次直呼她的名字,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般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机,“你告诉我!池底的东西,去哪里了?!”
最后一句,几乎是低吼出来,震得殿内烛火都为之一晃!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姜未!她感觉血液都凝固了。他果然知道了!或者说,他确信是她拿走了东西!否认?在他如此笃定的目光下,否认等于找死!承认?承认她私藏了那只恐怖的断手?那更是死路一条!
电光火石间,姜未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决定——祸水东引,置之死地而后生!
“殿……殿下息怒!”她像是被他的怒火彻底吓破了胆,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身体因恐惧(这次大部分是真的)而剧烈颤抖,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臣女……臣女有罪!臣女……臣女那夜……那夜并非全然昏睡!”
她抬起头,泪流满面,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后怕,声音因哭泣而断断续续:“臣女……那夜被噩梦惊醒,心中……心中实在害怕那池底的秘密,又……又怕殿下责怪臣女无能……便……便鬼迷心窍,想趁着夜深……再去池边看看,能否……能否找到点线索……将功折罪……”
她开始编织一个半真半假的故事。
“谁知……谁知臣女刚偷偷溜到芙蕖池附近……就……就看到……”她脸上露出极度惊恐的表情,仿佛回忆起了极其可怕的一幕,“看到一个穿着……穿着靛蓝色衣服的影子……像鬼一样……跳进了池里!臣女吓得魂飞魄散……躲在假山后面……一动不敢动……”
“靛蓝色?”李承鄞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怒意似乎凝滞了一瞬,显然这个关键信息击中了他!
“是……是靛蓝色!”姜未用力点头,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金砖上,“那人……在水里摸了很久……然后……然后爬上岸……手里……好像……好像拿着一个……用深褐色东西包着的……不大不小的……包裹!”她将断手形容成包裹,模糊其具体形态。
“他……他好像很急……拧干了衣服就跑了……”姜未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哭腔,“臣女……臣女等他跑远了……才……才敢出来……又怕……又好奇……就……就也下水去他摸过的地方……想看看……结果……结果只摸到……摸到一点……残留的深褐色粉末……”她举起自己依旧有些苍白的手指(特意没洗得太干净,留了点赭石粉痕迹),“臣女……臣女真的只拿到这点粉末……其他的……都被那个靛蓝色的……鬼影……拿走了啊!殿下明鉴!”她伏在地上,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