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张逸风已经站在了旧驿站的火坛前。
他蹲下身,手指捻起坛底一层薄灰,搓了两下。灰是干的,没有烟熏火燎的焦味,也没留下任何燃烧过的痕迹。他盯着那灰,像在看一盘下到一半突然被人掀了棋盘的残局。
“过了时辰。”李宏宇从墙头跳下来,拍了拍裤腿上的土,“巳时三刻早过了,火没点,人也没来。咱们白跑一趟。”
苏悦站在驿站角落,手里捏着半片烧焦的布角,正对着晨光细看。那布纹路粗糙,边缘还绣着一道暗红滚边,像是某种制式服饰的残片。
“这不是普通护法穿的。”她低声说,“滚边的针脚是双绞线,只有赵天霸直系手下才用这种缝法。”
李宏宇吹了声口哨:“那说明他们真来过?可为啥不点火?”
“不是没来。”张逸风站起身,目光扫过火坛后方那堵塌了半边的墙,“是来了又走了,而且走得不急不慌。你看这灰,平整得像有人特意铺过,就是为了让我们以为没人来过。”
“演戏?”李宏宇皱眉,“他们知道我们会来?”
“不一定。”张逸风走到墙边,蹲下,指尖划过一道新鲜的刮痕——像是刀鞘或长兵在撤离时不小心蹭到了墙面,“但这痕迹是昨夜留下的,他们走的时候,至少没打算藏。”
苏悦忽然抬头:“他们也许根本不怕我们知道他们在哪儿。”
三人沉默了一瞬。
李宏宇挠了挠头:“那咱们现在是追是等?”
“追。”张逸风转身就走,“他们留了痕迹,就是想让我们追。”
李宏宇赶紧跟上,边走边嘀咕:“这不叫线索,这叫钓鱼。”
苏悦没说话,把那布角仔细收进药箱夹层,又顺手摸了摸袖中那包淡绿色粉末——她昨晚就发现了,这粉不像是血煞引,颜色偏青,质地也更滑腻,像是某种矿物研磨而成。她没声张,只记在心里。
三人顺着墙后那条被踩塌的草径一路向北,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眼前豁然出现一座废弃山寨。
寨门歪斜,但门轴还在,显然是人为打开而非强攻。寨内几间屋舍门窗完整,灶台还留着半锅冷粥,碗筷整齐摆在桌上,像是主人刚出门打水。
“没人逃。”张逸风走进主屋,手指抹过灶台边缘,“锅底还有余温,最多走了两个时辰。”
李宏宇翻了翻墙角的粮袋,麻布没破,封口的绳结也完好:“没带粮食,也没打斗痕迹。这不是逃命,是搬家。”
苏悦已经蹲在墙角,指尖轻轻抚过一道刻痕。
那是一组嵌套的符号:外圈是个三角,中圈五芒,内圈残缺,像是被什么硬物中途打断。刻痕深浅不一,边缘不规则,不像是刀具所刻,倒像是有人用指力硬生生抠出来的。
“这符号……”她低声说,“和野猪胃里那张纸上‘盟约启’的残角方向一致。”
“啥?”李宏宇凑过来,“你说这鬼画符和那张烧纸有关?”
“不只是方向。”苏悦掏出随身药笔记下符号,“你看内圈缺的那部分,正对着北边。昨晚那张纸背面的‘信火’标记,指的也是北方。”
张逸风没说话,他正蹲在另一面墙边,用震频仪扫着地面。仪器屏幕跳了几下,显示出一段微弱的磷光残留信号。
“他们用过火药照明。”他说,“短时高亮,不留烟。不是为了躲我们,是为了在黑暗里看清什么东西。”
“看清什么?”李宏宇问。
“不知道。”张逸风收起仪器,“但他们在这种地方刻符号,留布角,用火药,不是为了藏,是为了记。”
“记给谁看?”苏悦抬头。
“记给后来的人。”张逸风站起身,“或者,记给某种仪式看。”
李宏宇咧了咧嘴:“你越说越玄了。咱们现在是查案还是破阵?”
“都算。”张逸风走到主屋中央,忽然停下,从袖中抽出机关剑,轻轻放在桌上。
剑柄上那道新划痕,在晨光下格外清晰。
他盯着那道痕,又抬头看向墙角的符号。片刻后,他伸手将剑横着摆到符号前,让剑柄的划痕与符号中某条刻线对齐。
“你看这个。”他低声说。
李宏宇凑近一看,愣了:“我靠,这划痕的走向……跟那条线一模一样!”
“不是巧合。”张逸风手指轻抚剑柄,“有人故意划的。而且,是照着这符号刻的。”
苏悦也走过来,眉头紧锁:“他们想让我们发现这个?”
“不是想。”张逸风摇头,“是确定我们会发现。他们知道我们会来,知道我们会查,甚至知道我们会把剑和符号放在一起比对。”
“所以……”李宏宇声音低了下来,“这根本不是线索中断,是他们故意断的?”
“不是断。”张逸风缓缓抬头,“是换线。”
“啥意思?”
“他们不想让我们追着旧线走。”张逸风收起机关剑,插回腰间,“他们想让我们走他们铺的新线。”
李宏宇一屁股坐在门槛上:“那咱们现在咋办?追还是不追?”
“追。”张逸风说,“但不能再按他们的节奏走。”
苏悦忽然开口:“我觉得这符号不是终点。”
“哦?”张逸风看向她。
“你看这刻痕。”她指着药本上的记录,“外圈三角,代表‘始’;中圈五芒,代表‘聚’;内圈残缺,代表‘启而未成’。这不像结果,像预告。”
“预告什么?”
“我不知道。”苏悦摇头,“但我在逍遥谷禁术笔记里见过类似结构。‘影针’的入门式,也是三圈嵌套,只是方向相反。”
李宏宇瞪大眼:“你是说,这符号和‘影针’有关?”
“不完全是。”苏悦皱眉,“但手法很像。都是用指力刻,都是深浅不一,像是在测试某种力量的稳定性。”
张逸风沉默片刻:“所以这不只是暗影残党,他们在整合其他门派的失传武学?”
“有可能。”苏悦点头,“而且他们不是在复刻,是在改良。”
李宏宇猛地站起来:“那咱们还等什么?直接杀进去,把这破寨翻个底朝天!”
“不行。”张逸风摇头,“他们留下这么多痕迹,就是希望我们冲动。我们现在进去,等于踩进他们画好的圈里。”
“那你打算咋办?”李宏宇急了,“等他们自己出来?”
“等天黑。”张逸风坐到桌边,“他们既然要‘启’,就不会停太久。今晚,他们一定会再动。”
“可万一他们不回来呢?”苏悦问。
“他们会。”张逸风看着墙角的符号,“这符号没完成,他们不会走远。”
李宏宇翻了个白眼:“你这话说得跟算命的一样。”
“我不是算命。”张逸风淡淡道,“我是看人。人做事,总有目的。他们费这么大劲留下这些,不是为了吓唬我们,是为了让我们看懂。”
“看懂然后呢?”
“然后……”张逸风没说完,忽然抬手,示意安静。
屋外,风停了。
不是渐停,是突然停的。前一秒还吹着树叶沙沙响,下一秒,万籁俱寂,连鸟鸣都消失了。
三人同时站起。
张逸风手按剑柄,缓缓走到窗边,眯眼望向寨外三里处的山坳。
那里,一缕极淡的黑烟,正从地面缓缓升起。
不是火烟,不散不飘,像一根细线,笔直地钻进无云的天空,几息之后,便彻底消散。
没人说话。
张逸风盯着那片空地,手指在剑柄上轻轻敲了两下。
苏悦低声说:“那烟……不对劲。没有火源,没有风助,它不该升得那么直。”
“也不是烟。”李宏宇眯眼,“更像……气。”
“有人在测气流。”张逸风收回目光,“他们在确认周围有没有人。”
“可我们在这儿啊。”李宏宇压低声音。
“他们要确认的,不是我们。”张逸风缓缓道,“是别的东西。”
苏悦忽然想起什么:“那淡绿色粉末……我刚才摸了摸袖子里的包,外层布有点发潮,像是被什么吸了湿气。”
李宏宇一愣:“啥意思?”
“意思是……”她抬头,“那粉可能不是用来标记的,是用来感应的。”
张逸风眼神一凝:“他们用粉末当哨兵?”
“有可能。”苏悦点头,“就像蜘蛛布网,一有震动,就知道猎物来了。”
李宏宇倒吸一口凉气:“所以咱们从进寨开始,就已经被发现了?”
“不。”张逸风摇头,“是他们发现‘有东西’来了,但不确定是不是我们。”
“那现在呢?”李宏宇问。
“现在……”张逸风看着窗外,“他们知道有人在。”
三人再次陷入沉默。
李宏宇忽然一拍桌子:“那还等什么?他们既然知道我们来了,肯定要动手!咱们先下手为强!”
“不行。”张逸风依旧坐着,“他们等的就是我们动。”
“可咱们不动,就只能在这儿干耗!”李宏宇急了,“线索断了,敌人藏了,连风都停了,你还想等?”
“我不是等。”张逸风抬头,目光沉静,“我在想他们到底想让我们看见什么。”
“看见符号?看见布角?看见那道划痕?”李宏宇冷笑,“他们想让我们看见的,就是他们不想让我们看见的,对吧?”
“差不多。”张逸风点头,“但他们漏了一点。”
“啥?”
“他们以为我们只会看线索。”张逸风缓缓站起,“可我们还会看人。”
“看人?”
“看他们怎么留线索。”张逸风走到门边,望着那片已经恢复平静的山坳,“一个人做事,总会露出破绽。哪怕他再小心,也会在细节里藏下习惯。”
苏悦忽然说:“那道划痕……是不是太整齐了?”
“对。”张逸风点头,“太整齐了。像是刻意模仿,而不是自然留下。”
李宏宇挠头:“所以呢?”
“所以……”张逸风手按剑柄,声音低了下来,“他们不是在留记号,是在学。”
“学什么?”
“学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