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悦把最后一撮清脉散拍在张逸风右臂上，药粉刚沾湿伤口就嘶嘶冒烟。她没吭声，只用布条一圈圈缠紧，指节因为用力有点发白。
“这回不是糖水了。”她抬头，“是辣的，治你这张非得自己上的嘴。”
张逸风咧了下嘴角，“辣的好，提神。”
他站起身，残剑拄地，右臂垂着，像是不属于自己。刚才那一阵煞气抽离的痛还在骨头缝里游，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喊疼的时候。试炼通道就在石台中央重新浮现出来，一圈暗纹缓缓旋转，像口井，却没底。
“一人一次。”他说，“我先走。”
没人拦他。上一回阵法炸开，血煞功法残留的人直接废了半条命，现在谁都不敢说自己经脉干净。可这条路又不能不试。
他迈步进去，残剑插进阵眼中央。剑身一震，血雾般的光从地缝里翻上来，裹住全身。那感觉不像被烧，也不像被冻，更像是记忆被人翻了个底朝天，连小时候偷翻邻居家菜园子被狗追的事都浮了出来。
然后，世界塌了。
——他站在一片废墟里，钢筋水泥的楼歪着，电线杆倒地冒火花，街边全是翻倒的车。可没人，一个活人都没有。远处有火光，但烧的是书，一摞摞现代教材在铁皮桶里化成灰，几个穿着粗布的人围在边上念叨：“机关无用，天命难违。”
他低头看自己，手上还攥着一把扳手，锈得不成样子。
“这是哪？”他问。
一个老者走过来，摇着头：“又一个痴人。你说你能修机关，结果呢？妖兽照样破门，兄弟死在墙角，连尸首都找不到。你那套‘科学’，救过谁？”
张逸风愣住。
记忆像是被撕开一道口子。他想起李宏宇倒下时的眼神，想起苏悦抱着孩子哭了一夜，想起第一次用齿轮陷阱挡住狼群，却发现有两人已经断气在后屋。
“我……”他张了张嘴。
右手忽然剧痛，焦黑的伤处裂开，血顺着指缝往下滴。每滴一滴，眼前就多一个画面：他设计的弩阵卡壳，同伴被撕碎；他调配的火药受潮，敌人冲进营地；他画的图纸被风吹走，没人捡。
“你信的不是知识。”那老者声音低下去，“你信的是‘万一能行’。可万一，从来不是答案。”
张逸风跪了一下，又撑住站起来。
他低头看那滴血，落在地上，没渗进土里，反而像水银一样凝着，映出他扭曲的脸。
不对。
他猛地抬头：“陷阱不会自动触发，得有人设。火药不会自己配，得有人试。图纸被风吹走，可第二天，有人重新画了。”
他抬起残剑，划开左手掌心。
疼，真实得刺骨。
“我造的不是万能机关。”他声音哑了，“是给活人多一条路。哪怕只多一步，也比站着等死强。”
血滴落地，那层血光猛地炸开，幻象像玻璃一样碎成渣。风停了，废墟消失了，他重新站在阵中，右臂的布条已经被血浸透，但脉搏在跳，真气还能走。
他喘了口气，把残剑拔出来，拄着站直。
“行了。”他对着外面说，“通道开了，但得靠自己撑住。别信它说的，尤其是它说你不行的时候。”
苏悦盯着他走出来，脚步虚浮，但眼神清亮。她没问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把银针在袖口擦了擦，然后往前走了一步。
“我来。”
“你确定？”张逸风拦了半步，“心魔这东西，专挑软肋。”
“那正好。”她抬眼，“我最怕的，就是救不了人。”
她走进去，阵光闭合。
张逸风没动，靠在石台边，右臂的伤又开始发烫。他知道她在怕什么——那个孩子，穿越初期死在她怀里的小丫头，药用完了，针扎不进血管，她只能抱着，听心跳一点点停。
幻境果然从那儿开始。
她一次次回到那个破屋，手里拿着药瓶，可每次打开都是空的。孩子脸色发青，她掐人中、渡气、扎针，可银针一碰皮肤就化成灰。耳边有声音反复响：“你学医有什么用？连一个孩子都留不住。”
她跪在地上，手指抠进地板缝。
第七次重演，她突然停了。
“不对。”她喃喃，“我救过王婶的肺炎，治过李叔的腿伤，还有三个中毒的村民，都活了。七十三个，我记着呢。”
她拔下发簪，刺进手掌，用血在墙上写：“一人亦值得。”
字写完，幻象抖了一下。
“救一个，就是救。”她站起来，声音稳了，“我不为成神，也不为立碑。我就在这儿，能拉一个，是一个。”
石壁裂开，通道亮了。
她走出来，脸色发白，但站得直。张逸风递了块布，她接过去，默默缠上手。
“轮到他们了。”她说。
接下来的几人陆续进入。每过一个，阵光就暗一分，像是被抽了魂。地缝边那根归藏针突然颤起来，针尾敲在石头上，发出脆响。
“不对劲。”张逸风皱眉，“通道撑不住了。”
“灵气断续。”苏悦蹲下看阵角，“像缺了根弦。”
他没说话，把残剑重新插进阵眼，左手按上剑柄，真气缓缓送进去。右臂的伤口瞬间崩开，血顺着布条往下淌，滴在符文上，光才稳了一点。
“你疯了？”苏悦抓住他肩膀，“你经脉已经裂了！”
“那就再裂深点。”他咬牙，“总不能让人走到门口，又给关外面。”
她甩开他，从发髻抽出三根银针，插进阵角三个节点，指尖一弹，真气顺着针尾送进去。针身发烫，差点熔了。
“你补前头，我稳后脚。”她说，“别想甩开我。”
两人背靠背站着，一个输气，一个控脉。通道勉强撑住，最后一名纯灵体踉跄着走出来，差点跪倒。
“过了。”那人喘着，“我……我看见自己小时候偷吃供果，被罚跪祠堂……差点出不来。”
张逸风没回话，右臂已经麻得没知觉了。他想把剑拔出来，可手指刚碰到剑柄，整条胳膊就像被锯子拉过一样疼。
苏悦回头，看见他脸色发青，嘴唇泛紫。
“你闭气了。”她一把掐他肋下，“喘！”
他猛地吸了口气，冷汗瞬间湿透后背。
“没事。”他松开手，剑还在阵眼里，“就是……有点撑不住。”
苏悦盯着他，突然伸手把残剑拔了出来。
光灭了。
通道彻底闭合，归藏针也停了颤。
她把剑递还给他，剑柄朝前。
“下次。”她说，“别等快断气才喊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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