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逸风的额头还贴着冰冷的地面，血从右臂的布条里不断渗出，一滴一滴砸在符文上，像是在计时。那滴血落下的节奏，比心跳还慢。
头顶的光没散，门影依旧悬着，守护者站在光与影的交界处，掌心空空，刚才那团雷霆般的光已经消失。他没动，也没再说话，可那句“你们为何而来”还在空中悬着，压得人喘不过气。
没人敢先开口。
苏悦跪在张逸风侧后方，手还在抖，古卷残页被她死死攥在胸前，边缘已经磨破，血顺着她的指缝流下来，把那个“问”字染得越来越深。她没去擦，也不觉得疼。
张逸风终于动了。他用左手撑地，一点点把身子抬起来，动作慢得像在对抗整个天地的重量。膝盖还在地上，但他抬起了头，直视那道身影。
“我们来，”他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却一个字都没含糊，“不是为了长生。”
他顿了顿，喘了口气，继续说：“不是为了当神仙，也不是为了躲什么。”
苏悦接了下去，声音轻，但稳：“我们来，是因为路走到这儿了。回头没人接我们，往前，也未必有活路。可我们还是走了。”
她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古卷，血已经浸透了纸背，可字迹没糊。那些笔记、划痕、补丁一样的贴纸，全都在。
“我们修过机关，破过阵，打过人，也烧过自己。”她说，“李宏宇死了，死在第一关。他最后一句话是‘别留遗憾’。所以我们一直走，一步没停。”
旁边一个同伴抬起头，脸上全是汗和灰，嘴角裂了，说话时渗血：“我爹要是知道我跪在这儿，肯定骂我丢人。可我要是不跪，才真对不起他教我的东西。”
又一个人开口，声音发颤：“我见过心魔，它让我看见我亲手杀了我妹。我哭着求它停下，它说‘这才是真相’。可我还是走出来了——因为我记得我背她走过三座山，记得她笑着叫我哥。”
一个接一个，声音陆续响起。
“我来，是因为我想知道人到底能走多远。”
“我来，是因为我不想再看着别人替我死。”
“我来，是因为我答应过，要活着把故事带出去。”
最后，所有人都抬起头，没人再跪着，哪怕身体还在抖。
张逸风深吸一口气，左手撑着地面，右臂垂着，血还在流。他慢慢站了起来，动作僵硬，像一具拼凑起来的机关人。残剑还插在地上，他没去拔，只是站直了，看着那道门。
“你要资格，我们拿命试过了。”
“你要诚意，我们没一个人逃。”
“你要血……”
他抬起左手，抹了把脸，抹掉汗和血，然后往前走了一步。
“我们早就交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古卷上的血迹突然亮了一下。
不是火光，也不是灵光，而是一种温润的金芒，从纸面渗出来，顺着血迹爬升，像藤蔓，又像脉络。那光芒一路蔓延到地面符文，与门影的纹路一点点对上。
守护者终于动了。
他抬起手，掌心再次凝聚出一团光。这次没有雷霆，没有压迫，光像水一样柔和。他轻轻一挥，那团光化作一条细链，缓缓落向苏悦手中的古卷。
光链触纸的刹那，古卷燃了起来。
金焰腾起，却没有烧毁纸张，反而让那些血迹、笔记、补丁全都浮空而起，化作一道道符文，盘旋上升，与门影的纹路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
咔。
一声轻响，像是锁芯转动。
光门猛然一震，随即轰然洞开。一股暖流涌出，不烫，不冷，像是风，又像是呼吸。金光如潮水般倾泻而下，将整个空间填满。
张逸风没回头。
他弯腰，拔起残剑，左手握紧剑柄，右手垂着，血顺着指尖滴落。他往前走了一步，踏入光中。
光没立刻吞没他，反而在他身边缓了下来，像是在等。
苏悦站起身，把古卷往怀里一塞，踉跄着跟上。她走过的地方，血滴在符文上，每一步都留下一个发光的脚印。
其他人一个接一个站起来，有人扶着墙，有人互相搀着，没人说话，也没人停下。他们跟着张逸风，一步步走向光门。
就在最后一人踏入光中的瞬间，残剑突然脱手。
不是被扔的，也不是滑落的。它自己从张逸风手中飞出，悬浮在半空，剑身嗡鸣，符文全亮。然后，剑身开始融化。
不是烧化，也不是碎裂，而是像冰遇热，一点一点化作一道纯粹的剑意，笔直冲天。那道光划破穹顶，直入云霄，像一道流星，又像一句未说完的话。
江湖某处，玄剑派后山。
一名年轻弟子正蹲在溪边洗剑，忽然抬头。天边一道剑光横贯长空，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他愣住，手里的剑掉进水里都没察觉。
老掌门站在观星台上，抬头望着那道光，许久，轻轻叹了口气：“他们上去了。”
逍遥谷中，谷主正坐在石桌前摆弄罗盘。罗盘指针突然转了一圈，停在“乾”位。他笑了笑，收起罗盘，自言自语：“奇门终归大道，人去，道留。”
多年后，北方小镇的私塾里，先生摇头晃脑地教孩子念书。
“百死穿云路，一剑破心魔。”
“非仙非神佛，却是真英雄。”
孩子们齐声跟着念，窗外风吹纸页，哗哗作响。
残卷上，最后一行字被血浸透，却清晰可见：“我们，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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