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凋零的倒计时

B612小行星从未如此荒凉。曾经点缀着点点星光的紫色夜幕，此刻像是被泼洒了一层浑浊的灰烬，沉沉地压下来。稀薄的大气中弥漫着一种衰败的气息，混合着干燥尘土和某种……行将就木的甜腥。风，不再是温柔的宇宙低语，而是带着尖锐哨音的、贪婪的舔舐，卷起地表的浮尘，像一条条灰黄色的毒蛇在嶙峋的岩石间游走。

小王子站在飞船残骸的阴影里，小小的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他那双曾映照整个星空的湛蓝眼眸，此刻被巨大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痛楚占据，死死地钉在星球中央——那株他倾注了所有思念与爱意的玫瑰。

玫瑰，他独一无二的玫瑰。

她曾经是何等的骄傲与明艳？娇嫩的花瓣在B612独特的微光下，能折射出比最昂贵的丝绸还要柔滑的光泽，那抹任性的红，是这片小小宇宙最灼热的星辰。她的尖刺是她的铠甲，也是她倔强生命力的宣言。他曾为她浇水，为她罩上玻璃罩，为她驱赶毛毛虫（只留下两三条无害的变成蝴蝶），耐心倾听她或真或假的抱怨，只为守护那份脆弱又耀眼的美丽。

而现在……

爱丽丝，那只银灰色的狐狸，如同一个从阴影中凝结的幽灵，无声无息地站在小王子身后半步远的地方。她银灰色的皮毛在晦暗的光线下流淌着一种冰冷的金属感，与周围死寂的环境完美融合，又格格不入。她的眼神，深邃得如同吞噬光线的黑洞，没有一丝波澜，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观察者的专注。

玫瑰的状态，用“枯萎”形容都显得过于温和。她像一个被抽干了所有精魂的玩偶。原本饱满挺立的花茎，如同老人干枯的手腕，无力地弯折下来，几乎触碰到贫瘠的土壤。曾经骄傲舒展的叶片，边缘卷曲焦黑，像被无形的火焰舔舐过，软塌塌地垂挂着，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污浊的灰绿色。最触目惊心的是那朵花。象征着她存在核心的花瓣，大片大片地凋零、腐烂，黏连在花托上，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暗褐色和灰紫色。仅存的几片还算完好的花瓣，也失去了所有光泽，边缘蜷缩发黑，如同被遗弃的、沾满污迹的丝绸碎片。她的刺，那些曾经闪烁着寒芒的骄傲象征，此刻也显得黯淡无光，无力地指向虚空。整个植株散发着一种绝望的、行将腐朽的气息。

“不……不……” 小王子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子。他本能地想要冲过去，想要用自己微小的力量去挽救，去拥抱，去质问这残酷的命运。他的身体像离弦的箭，向前猛地一倾！

“别动。” 爱丽丝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锥般的穿透力，瞬间冻结了小王子所有的动作。她甚至没有抬爪，仅仅是一个意念的延伸，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压力就精准地压在了小王子的肩膀上，如同一只巨大的、看不见的手，将他牢牢地按在原地。

“为什么？！” 小王子猛地回头，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冲出眼眶，在他沾满星尘的小脸上冲出两道湿痕。他眼中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撕心裂肺的痛苦。“爱丽丝！你放开我！我要去救她！她需要我！”

“救？” 爱丽丝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那笑容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纯粹的、残忍的兴味盎然，如同一个解剖学家终于切开了期待已久的标本。“多么感人至深的冲动啊，小王子。可惜，太迟了。而且，你所谓的‘救’，能改变什么？”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吟游诗人般悠扬，却又字字淬毒，“看看她，小王子。睁大你的眼睛，好好地、仔细地看着。看看这朵被你赋予了‘独一无二’光环的玫瑰，在失去了你这位专属园丁的‘驯服’之后，是如何走向她必然的归宿。”

她优雅地抬起一只前爪，银灰色的爪尖在晦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芒，指向那株在风中瑟瑟发抖、散发着死亡气息的玫瑰。她的声音如同最轻柔的耳语，却带着刮骨钢刀的锋利：

“看见了吗？那曾经令你心醉神迷的‘骄傲’，在真正的残酷面前，脆弱得像一张薄纸。她的‘美丽’，曾是你眼中无价的珍宝，此刻不过是腐烂的前奏，是时间无情嘲弄的靶子。她的‘刺’，那些你曾小心呵护、甚至引以为豪的防御，在饥饿、干渴、疾病面前，能保护她什么？连一只最卑微的蚜虫，都能在她最虚弱的时候，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小王子浑身剧烈地颤抖着，爱丽丝的话语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扎进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他看着玫瑰，那曾经是他整个宇宙中心的存在，如今像一个被遗弃在垃圾堆里的破败玩偶。爱丽丝说的每一个字，都残酷地对应着眼前那令人窒息的景象。

“你说她‘需要’你？” 爱丽丝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像是金属刮擦玻璃，“是的，她当然需要你。就像寄生虫需要宿主，藤蔓需要攀附的树干。她的生命，她的‘美丽’，她的存在感，都建立在榨取你的关注、你的付出、你的情感之上。你离开了，她的根基就崩塌了。这不是爱，小王子，这是最赤裸裸的依赖和榨取。你所谓的‘驯服’，不过是为自己精心打造了一个华丽的情感牢笼，心甘情愿地成为了她生命养分的唯一供给者。”

她停顿了一下，银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欣赏着小王子脸上每一寸痛苦扭曲的肌肉。晚霞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深沉的黑暗，只有B612星核深处透出的一点微弱红光，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脏，映照着玫瑰凄惨的轮廓和爱丽丝冰冷的侧影。

“耐心点，小王子，” 爱丽丝的声音再次放得轻柔，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饱含致命的恶意，“高潮就要来了。看，死亡是如何用最精准的笔触，为她这幅名为‘脆弱’的杰作，点上最后一笔，也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多么……壮丽而真实啊。这才是宇宙的真相，剥开所有温情脉脉的面纱后，露出的森森白骨。”

她的话语，如同诅咒，在死寂的B612上空回荡。玫瑰最后一片勉强粘连的花瓣，在又一阵带着死亡气息的冷风吹拂下，终于彻底脱离了花托，打着旋儿，无声无息地飘落，跌入下方冰冷的尘土之中。那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落地声，在小王子耳中却如同惊雷炸响。

凋零的倒计时，归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