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找到了一颗小小的、死寂的岩石星球。没有大气,没有水,只有嶙峋的怪石和永恒的、被遥远星光照亮的冰冷地表。这里足够安静,足够荒凉,适合她梳理被麦田反噬搅乱的精神力,也适合…舔舐伤口,物理和心理上的。
她在一处背风的巨石阴影下蜷缩起来。星光照在她银灰色的皮毛上,流淌着水银般的光泽,却驱不散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和虚无。麦田反噬带来的精神力滞涩感像一层顽固的油污附着在思维核心上,每一次运转都带着令人不快的摩擦。左耳那道古老的伤疤,在经历了B612的高强度精神力风暴和反噬冲击后,也隐隐传来一种熟悉的、神经质的抽痛。
“真是…狼狈。”爱丽丝自嘲地想着,优雅的形象在此刻显得有些疲惫。她闭上眼,尝试进入更深层次的冥想,引导着体内冰冷而精纯的力量去冲刷、抚平那些紊乱的精神脉络。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在荆棘丛中艰难穿行。那些“悲伤麦田”的低语幻听偶尔还会像幽灵般闪过,带来瞬间的烦躁。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严重的滞涩感终于减轻了一些,虽然距离完全恢复还有距离,但至少不再像脑子里塞满了湿棉花。她缓缓睁开眼,银灰色的眼眸在星光下显得深邃而空洞。习惯性地,她探向自己隐藏精神空间的一个角落——那里存放着她的小“收藏”。
一根玫瑰刺。
不是B612那朵骄傲玫瑰的刺,那朵花连同它的刺早已化为灰烬。这根刺,是她更早的时候,在某个不知名星球上,从一丛同样带着尖刺的、生命力却顽强得多的野玫瑰上取下的。它比一般玫瑰刺更粗,更硬,尖端闪烁着一种不祥的暗红色光泽。
她用意念将那根刺取出,让它悬浮在眼前。冰冷的星光落在刺尖上,折射出一点微弱却尖锐的寒芒。
“老朋友…”爱丽丝凝视着它,声音轻得像叹息。在B612之前,在遇到那个让她心烦意乱的小王子之前,这小小的尖刺是她对抗虚无、确认存在、维系那扭曲控制感的“仪式”核心。每一次用它在自己皮毛下刻下隐秘的符号,那清晰的痛楚就像一剂强效的清醒剂,驱散任何不该有的软弱和动摇,让她牢牢记住“驯服即伤害”的铁律。
她伸出前爪,意念操控着那根暗红的刺,缓缓地、精准地靠近前臂内侧一块不易察觉的皮肤。冰冷的尖端触碰到皮毛的瞬间,一种熟悉的、带着诱惑的颤栗感顺着神经末梢爬升。
然而,就在即将刺入的前一秒,她的动作顿住了。
脑海中,毫无预兆地闪过一道微弱却极其刺眼的光芒——不是物理的光,而是精神层面的。那是小王子在目睹玫瑰彻底枯萎、信念崩塌的绝境中,最后爆发出的…东西。不是恨,不是愤怒,甚至不是纯粹的悲伤。那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纯粹的、对玫瑰存在本身的爱与肯定的光芒。即使那朵花已经化为虚无,即使他自己也坠入了绝望的深渊,那道光芒却像一颗小小的、倔强的星辰,在彻底熄灭前的瞬间,迸发出了最纯粹的光华。
那道光芒,曾意外地灼伤了她覆盖在灵魂之上的冰层。
此刻,这道回忆中的光芒,仿佛穿越时空,刺痛了她握着玫瑰刺的意念。
“该死…”爱丽丝低咒一声,银灰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罕见的、近乎狼狈的恼怒。她试图驱散这不合时宜的画面,将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眼前的刺上。但那种熟悉的、通过痛楚获得掌控和清醒的欲望,似乎…淡了。
刺尖悬停在皮肤上方,微微颤抖着。
她最终还是轻轻刺了下去。熟悉的锐痛传来,一丝鲜红的血珠缓缓渗出,在银灰色的皮毛衬托下格外刺目。痛感清晰而直接,沿着神经传导,带来一种生理性的紧绷。
但…感觉不对了。
以前,这痛楚是锚点,是力量,是让她确认自己游离于脆弱情感之上的勋章。而现在,这痛感似乎只是…痛。它不再能轻易地驱散B612之后残留的那片巨大的虚无感,反而像一根探针,将那份虚无感搅动得更深、更冰冷。它提醒着她,那个“半成品”的结局,那份被稀释的胜利,还有那道该死的、不该存在的“光”。
“是因为…不够痛?”爱丽丝看着那滴血珠,眼中掠过一丝烦躁的戾气。她意念微动,施加在玫瑰刺上的力量骤然加大!
“嗤——”
更深的伤口被划开,鲜血涌出得更多。剧痛让她银灰色的身体瞬间绷紧,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嘶。
然而,预期的“清醒”和“掌控感”并未如期而至。相反,剧烈的痛楚像是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记忆深处某个尘封的闸门!
不是B612。是更久远、更黑暗的过去。
冰冷的金属牢笼…带着腥气的、人类的狞笑…伸过来的、戴着厚手套的手…“驯服?小东西,别做梦了!”…然后是左耳撕裂般的剧痛…被强行剥离精神链接的、灵魂被碾碎的绝望…
“呃啊——!”爱丽丝猛地弓起身,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狐鸣的尖啸!玫瑰刺脱力地掉落在地,在岩石上弹跳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她剧烈地喘息着,左耳那道旧伤疤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过,传来一阵阵尖锐到令人窒息的灼痛!比玫瑰刺造成的伤口痛上千百倍!
她蜷缩成一团,银灰色的皮毛因为痛苦而剧烈起伏,冷汗(如果狐狸有汗的话)仿佛浸透了每一根毛发。B612小王子的痛苦,麦田的反噬,叠加在这最原始的、来自“驯服”本身的背叛之痛上,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撕裂灵魂般的幻痛才如同退潮般缓缓平息。爱丽丝瘫软在冰冷的岩石上,精疲力尽。她看着不远处那根沾着自己血迹的暗红玫瑰刺,眼神复杂。
“呵…收集痛苦标本的爱好,真是…别致又愚蠢。”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这一次,痛楚没有带来清醒,反而引来了更深的噩梦。这根刺,似乎失去了它作为“仪式”工具的部分魔力。它现在更像是一个…开关?一个打开痛苦记忆仓库的钥匙?
她不再去看那根刺。意念一动,将它收回了精神空间的角落,但没有像往常那样珍视地存放,而是随意地丢在了一边。或许…暂时不需要它了?至少在她弄清楚为什么那道该死的“光”会影响她之前。
她疲惫地闭上眼,准备继续梳理精神力。然而,就在她精神内敛的瞬间,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信号,如同黑暗中突然亮起的一颗微小的、冰冷的LED灯,在她意识深处闪烁了一下。
那信号的源头,并非来自外部空间。而是…来自她的体内。更确切地说,是来自她左耳那道伤疤的最深处!一种她几乎快要遗忘的、属于她冰冷母星的独特能量频率!
信号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指向性,如同无形的丝线,遥遥指向宇宙深处某个特定的坐标方位。
爱丽丝猛地睁开眼,银灰色的瞳孔在星光下骤然收缩!
冰冷、精密、绝对理性、排斥一切情感…那个她逃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故乡?那个将她视作失败品、异端,或者更糟——待回收的“冗余数据”的地方?
厌恶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她的心脏。光是想到那片由钢铁、晶体和绝对逻辑构成的、毫无生机的星域,就让她感到窒息。回去?自投罗网?找死吗?
但…那信号像一颗顽固的种子,一旦被激活,就在她的意识里扎下了根。微弱,却持续地闪烁着。是母星在主动召唤?还是她自身力量的波动(尤其是经历了B612的剧烈消耗和反噬)意外触发了伤疤中残留的母星印记?
“啧…麻烦。”爱丽丝烦躁地用爪子刨了刨冰冷的岩石。她对那个“家”毫无眷恋,只有冰冷的厌恶和一丝…被评估、被审判的隐秘恐惧。回去?绝不可能!
她试图用强大的意志力屏蔽掉那微弱的信号。然而,那信号如同背景辐射,顽固地存在着。更让她心惊的是,在她尝试屏蔽时,她精神力核心深处,那被麦田反噬搅动后尚未完全平复的区域,似乎…与那道信号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共鸣?仿佛她的力量本质,终究无法完全摆脱母星的烙印。
“真是…阴魂不散。”爱丽丝站起身,银灰色的身影在死寂的星球上显得格外孤绝。她抬头望向无垠的星空,目光扫过那道冰冷信号指示的大致方向,眼中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惕。
“想让我回去?做梦。”她对着虚空冷冷地说道,优雅的声音里淬着寒冰,“宇宙这么大,垃圾场这么多,姐还没玩够呢。”她甩了甩头,仿佛要甩掉那令人不快的信号和随之而来的冰冷回忆。
然而,就在她准备再次启程,随便挑个方向远离母星坐标时,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星图的另一侧——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那里,并非绝对的黑暗,而是笼罩着一层…奇异的、带着童话般不真实感的柔和光晕。光晕中,隐约可见巨大的、连绵的…雪白?如同一个被冰雪永恒覆盖的国度。
一股浓郁的、与冰冷母星截然相反的“规则”气息,带着某种天真又固执的“纯真”味道,如同甜腻的糕点香气,隔着遥远的星海,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爱丽丝银灰色的眼眸微微眯起,那里面刚刚还残留的疲惫和厌恶,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瞬间被一种熟悉的、闪烁着恶趣味光芒的兴味所取代。
“哦?”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绝对称不上温暖、却充满了猎食者兴趣的弧度,“新地图?新剧本?一个…冰雪主题的童话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