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的真空,冰冷而寂静,像一块巨大的、吸音的黑丝绒。爱丽丝蜷缩在一颗名为“尘砾-7号”的小行星一块突出的、形似巨兽獠牙的岩石阴影里。这里没有风,没有水,只有永恒的尘土和远处恒星的微光,吝啬地勾勒出她银灰色皮毛的轮廓。
左耳那道陈旧的撕裂伤疤,以及不久前被失控的麦田精神力和小王子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光芒”灼伤的隐痛,依旧在神经末梢低低嗡鸣。她抬起前爪,舔舐着爪垫边缘一道细微的裂口——这是麦田反噬留下的物理印记,微不足道,却像一根刺,时刻提醒着B612的“未竟之功”。
“啧,”她对着虚空吐出一个无声的音节,银灰色的尾巴尖烦躁地扫过地面,扬起一小片微尘,“半成品。精心烹制的大餐,最后一口却噎住了喉咙。” 小王子那张被彻底击碎信念后、空洞绝望的脸庞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带来一丝熟悉的、冰冷的满足感,但很快又被一种更深的、黏稠的虚无感淹没。就像用尽全力挥出一拳,打中的却是一团湿冷的雾气,徒留一身湿意和不爽利。
“胜利的滋味…就这?”她自嘲地咧咧嘴,露出一排细密锋利的牙齿,在昏暗光线下闪着寒光,“还不如看那群愚蠢的国王、商人互相扯头花来得解闷。” 空虚感像宇宙尘埃一样无孔不入,附着在每一根毛发上。她需要点乐子,一点能刺破这无聊真空的、带着恶意的趣味。
她站起身,优雅地抖落皮毛上并不存在的灰尘,银灰色的身影在荒凉的地表上像一道流动的冷光。她需要目标,需要新的“实验品”,需要听到纯真信念被扭曲时发出的、那令人愉悦的碎裂声。
几天后,她的“雷达”捕捉到了动静。一艘破旧、笨拙的星际贸易艇,像一只喝醉的金属甲虫,摇摇晃晃地试图穿过“尘砾-7号”附近的小行星带。艇身上涂着花里胡哨、早已褪色的广告:“奥拓星际贸易——您的宇宙杂货铺!童叟无欺,价格公道!(可能吧)”
爱丽丝的耳朵瞬间竖了起来,尖尖的耳廓转向声源方向,银灰色的眼眸里燃起了久违的、恶趣味的火光。“哦?一只迷路的、肥嘟嘟的宇宙土拨鼠?”她无声地笑了,身体压低,融入岩石的阴影,如同一个优雅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贸易艇的引擎发出可疑的“噗噗”声,最终在一块相对平坦的陨石坑边缘迫降——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砸了下来,激起一片烟尘。舱门“嘎吱”一声艰难地打开,一个穿着油腻工装裤、顶着乱糟糟红发、肚子圆滚滚的矮人生物——正是奥拓本人——骂骂咧咧地爬了出来。
“该死的导航仪!该死的便宜燃料!该死的石头!”奥拓一边检查着艇身被小行星刮出的凹痕,一边用各种宇宙俚语问候着飞船的祖宗十八代。他脸上写满了懊恼和一种市侩的精明,典型的、被生活压榨得斤斤计较的小商人模样。
爱丽丝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太完美了。这种生物,贪婪又天真,满脑子都是“等价交换”和蝇头小利,他们的“纯真”或许不是小王子的那种,而是对“规则”和“交易”的盲目信任,同样脆弱,同样…适合被玩弄。
她没有立刻现身。耐心,是猎人的美德,也是折磨的前奏。她看着奥拓笨拙地试图修理引擎,看着他对着通讯器气急败坏地呼叫(显然信号被小行星带干扰了),看着他拿出一个皱巴巴的能量棒,唉声叹气地啃着。
时机差不多了。
当奥拓第N次试图用扳手敲打引擎盖(这显然不是正确维修方式)时,一个优雅、磁性、带着一丝慵懒倦意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看来,您的旅程遇到了一点…小小的宇宙波折?”
奥拓吓得差点把扳手扔出去,猛地转身。他看到一只银灰色的狐狸,姿态闲适地坐在一块光滑的黑色岩石上,夕阳(附近一颗恒星的余晖)恰好勾勒出她完美的剪影,皮毛流转着冷冽而神秘的光泽。她的眼神深邃,带着一种仿佛洞悉一切的智慧光芒。
“你…你是谁?!”奥拓警惕地后退一步,握紧了手里的扳手,但那更像是一种虚张声势。这只狐狸太漂亮,也太诡异了,出现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一个路过的旅行者,”爱丽丝微微颔首,声音如同最优美的大提琴独奏,“您可以叫我…塞壬(Siren)。” 她随意给自己安了个充满诱惑与危险意味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观察到您似乎需要一些…帮助?或者,至少是陪伴?”
“帮助?哼!”奥拓上下打量着她,小眼睛里闪烁着商人的算计,“你一只狐狸,能帮什么忙?我这可是星际级的技术故障!等等…你会说话?你是智慧生物?哪个星系的?有没有星际通用信用点?”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试图掌握主动权。
爱丽丝内心OS:“信用点?哈!这小矮墩子脑子里除了钱和零件就没别的了。真·市侩的纯真。” 她表面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略带怜悯的微笑:“信用点?多么…凡俗的追求。我指的帮助,是更…精神层面的慰藉。您不觉得,在这广袤而冷漠的宇宙中,孤独才是最大的故障吗?”
奥拓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个答案。他挠了挠乱糟糟的红发:“孤独?呃…我忙着修船赚钱呢,没空孤独!修不好船,我就得破产,那才是真孤独!喝西北风去!”
“啊,生存的压力。”爱丽丝轻轻叹息,声音里充满了理解的磁性,一步步优雅地走下岩石,靠近奥拓,“它像沉重的枷锁,束缚着您自由的灵魂,让您无法抬头仰望星辰真正的美丽。您可曾想过,您交易的那些闪闪发光的水晶、稀有矿石,它们本身毫无意义,只是您被宇宙规则‘驯服’的证明?”
“驯服?”奥拓更懵了,扳手都忘了举,“什么驯服?我就是个做小买卖的!东西换钱,钱换饭吃,天经地义!”
“天经地义?”爱丽丝的笑声低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多么牢固的思维枷锁。是谁告诉您,必须如此?是谁让您相信,您的价值等同于您飞船货舱里那些冰冷的货物?” 她的声音如同催眠的咒语,精神力如同无形的丝线,悄然缠绕上奥拓混乱的思绪。她没有强力控制,而是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缓慢地晕染、扭曲。
她开始“解构”奥拓的世界观:
“等价交换”即奴役: “您付出时间、精力、风险,换取那不断贬值的信用点。您真的‘等价’了吗?还是被无形的规则榨取了剩余价值?看,您飞船上的凹痕,就是宇宙对您‘公平交易’的嘲讽。”
“货物价值”即幻梦: “那块您视若珍宝的‘火曜石’,在食草星系的岩羊眼里,不过是块硌脚的石头。价值?只是群体共识制造的泡沫,一戳就破。您为之奔波半生,值得吗?”
“生存压力”即控制: “饥饿、寒冷、破产的恐惧…这些‘基本需求’是宇宙套在您脖颈上最有效的项圈。它让您像仓鼠一样在轮子上奔跑,永不停歇,却永远在原地。您可曾真正‘活’过?”
奥拓的眼神开始迷茫,握着扳手的手微微颤抖。他赖以生存的逻辑正在被眼前这只美丽狐狸的话语一点点瓦解。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虚无感开始滋生。“我…我…那我该怎么办?不交易?等死吗?”
“自由,亲爱的奥拓,”爱丽丝的声音轻柔得像情人低语,眼神却冰冷如星,“真正的自由,在于看穿这些枷锁,在于…利用规则,而不是被规则利用。” 她抛出了诱饵,“比如…您货舱里那箱标注着‘高纯度能量水晶’的货物,里面混入了三颗次级品,对吗?您打算卖给那个不识货的矿业小王子,大赚一笔?”
奥拓如遭雷击,脸色瞬间煞白:“你…你怎么知道?!” 这是他心底最隐秘的欺诈计划。
“宇宙没有秘密,只有观察的盲点。”爱丽丝神秘一笑,“我无意揭穿您。我只是想告诉您,您所依赖的‘交易规则’本身,就是最大的漏洞。利用它,玩弄它,而不是被它定义。比如…您现在被困在这里,不正是摆脱原有轨迹、重新定义‘价值’的绝佳机会吗?想想看,如果您‘意外’丢失了那箱水晶,获得了…某种更珍贵的、无法被估量的‘启迪’?”
她的话语如同毒液,混合着对规则的蔑视和对欺诈的暗示,精准地注入奥拓混乱的思维。他的商人道德观本就摇摇欲坠,此刻在巨大的生存压力和爱丽丝的精神诱导下,彻底崩开了一道裂缝。贪婪、恐惧、对“捷径”的渴望交织在一起。
“更珍贵的…启迪?”奥拓喃喃自语,眼神闪烁不定,看着爱丽丝的眼神混合着恐惧和一丝病态的崇拜。
爱丽丝内心OS:“上钩了。看这纠结的小表情,比看麦浪翻滚有意思多了!扭曲一个市侩的灵魂,成就感仅次于摧毁一个圣徒。” 她享受着对方信念动摇带来的愉悦感,那是一种填补虚无的、带着恶意的满足。
就在这时,奥拓的通讯器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杂音,紧接着,一个断断续续的、焦急的声音传来:“奥…奥拓老板!…听到吗?…大…大单!冰雪王国…艾莎女王…高价求购…永恒冰晶!…时限…三天!…过期不候!…”
冰雪王国?艾莎女王?永恒冰晶?
奥拓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爆发出惊人的光芒,之前的迷茫和虚无瞬间被巨大的贪婪取代!“永恒冰晶?!女王陛下?!发了!这下真发了!” 他像打了鸡血一样跳起来,瞬间把爱丽丝的“哲学启迪”抛到了九霄云外,满脑子只剩下信用点的符号。
爱丽丝:“……”
她看着奥拓手忙脚乱地去拍打通讯器试图获得更多信息,又疯狂地开始用扳手更用力地(且毫无章法地)敲打引擎,嘴里念叨着“冰晶”、“女王”、“发财”…刚才被她精心诱导出的那点精神裂缝,瞬间被更强大的物欲堵得严严实实。
一股强烈的、荒谬的挫败感涌上爱丽丝心头,紧接着是滔天的怒火。她感觉自己像个精心准备了盛大演出的小丑,结果唯一的观众中途跑去抢打折鸡蛋了!
“喂!愚蠢的土拨鼠!”爱丽丝的声音失去了那份刻意的优雅,带着一丝尖锐的冷意,“你那塞满金币的脑袋里,就听不到半点宇宙的真理吗?!”
奥拓头也不回,奋力敲打着引擎盖:“真理?真理就是我得在三天内修好这破船赶到冰雪王国!永恒冰晶啊!一辈子都碰不上的大买卖!塞壬小姐,您要是真能帮我修好引擎,我…我分您半成利润!不,一成!”
爱丽丝的银灰色眼眸危险地眯了起来。分利润?把她当什么了?修理工?还是…可以讨价还价的合作伙伴?
一股冰冷的、被冒犯的怒意混合着强烈的恶趣味在她心中翻腾。她需要发泄,需要让这只眼里只有钱的矮墩子,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精神层面的慰藉”!
“修引擎?”爱丽丝缓缓站起身,银灰色的皮毛在星光下仿佛流动的水银,散发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多么…低效的请求。” 她的声音重新变得咏叹调般优雅,却蕴含着风暴,“不如,让我帮你…‘卸载’一些不必要的负担?比如,那些困扰你的、关于‘价值’的焦虑?”
奥拓终于感觉到不对劲,停下了敲打,警惕地回头:“你…你想干什么?”
太迟了。
爱丽丝集中精神,那双深邃的眼眸骤然亮起,不再是智慧的光芒,而是一种冰冷的、非人的银辉!目标:奥拓腰间那个鼓鼓囊囊、装着各种小玩意和…那箱问题水晶钥匙的万能工具包!
“精神熵增·无序剥离!”爱丽丝心中默念。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炫目的光影。只见奥拓腰间那个结实的工具包,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捏、撕扯!
刺啦——!嘭!
坚韧的合成纤维布料瞬间爆裂!里面的东西如同天女散花般喷射出来!扳手、螺丝、能量棒、星际地图仪、记账本(上面画满了可疑的符号)、几枚亮闪闪的信用点硬币…以及,那几颗混在次级品中的、真正的、璀璨夺目的高纯度能量水晶,在星光的照耀下划出几道炫目的光弧,飞得最远!
“我的水晶!!我的钱!!”奥拓发出杀猪般的惨叫,目眦欲裂,像一颗被踢出去的肉球,疯狂地扑向那些四散飞溅的、尤其是飞向深邃太空的宝贝。
他手忙脚乱,在低重力环境下笨拙地跳跃、扑腾,试图抓住那些失落的财物。他抓住了一把螺丝,抱住了记账本,甚至用嘴叼住了一块能量棒,但那些最值钱的水晶,却像调皮的精灵,在他指尖溜走,蹦跳着坠入陨石坑深处,或者干脆被弹射到了更远的、无法触及的虚空中。
“不——!!”奥拓跪倒在地,望着消失在黑暗中的水晶光点,发出绝望的哀嚎。他圆滚滚的身体因痛苦和愤怒而颤抖,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精心算计的发财梦和保本的老本,在几秒钟内化为乌有。
爱丽丝优雅地站在原地,欣赏着奥拓崩溃的表演。看着他为了几块石头和金属片痛不欲生,看着他市侩的精明被彻底的、狼狈的绝望取代。
“看,”她轻声开口,声音在奥拓的哭嚎中清晰无比,“您所珍视的‘价值’,在宇宙的尺度下,多么…转瞬即逝?多么…不堪一击?”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残酷的诗意,“现在,您感受到那种…纯粹的、剥离了物欲后的‘存在’了吗?是不是…轻松多了?”
奥拓抬起头,布满泪痕和灰尘的脸上,看向爱丽丝的眼神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一点点被强行灌输的、懵懂的虚无。他不懂什么哲学,但他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种“失去一切”的冰冷和荒诞。
爱丽丝内心OS:“哈!虽然过程跑偏,但结果…勉强达标?至少这绝望的表情,比刚才那副市侩的蠢样顺眼多了。精神凌迟,达成!” 一股熟悉的、恶趣味的满足感终于驱散了之前的挫败和空虚。
她不再看地上那团崩溃的“宇宙土拨鼠”,目光转向通讯器里还在断断续续传出“冰雪王国…永恒冰晶…”的杂音。一个新的、带着“纯真”标签的名词撞入了她的耳中。
“冰雪王国…艾莎女王…”爱丽丝银灰色的眼眸里,重新燃起了浓厚的兴趣,恶趣味的光芒大盛,“永恒冰晶?听起来…像是某种‘纯粹’、‘永恒’象征的玩意儿?哈!多么完美的…解构对象啊!”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一个覆盖着晶莹冰雪、充斥着“真爱”、“魔法”、“永恒”等天真信念的舞台。
“下一个剧本,”她舔了舔嘴唇,无声地笑了,“看来是…冰雪奇缘的…暗黑变奏曲?”
她最后瞥了一眼还在陨石坑边缘哭嚎着试图寻找水晶碎片的奥拓,优雅地转身,银灰色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冰冷的星空背景,只留下一句随风飘散的、充满恶趣味的低语:
“祝您…享受这‘无价’的自由,奥拓先生。交易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