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餐时分,气氛格外“融洽”。特曼妮夫人慢条斯理地涂抹着一点点果酱在黑面包上,爱丽丝则皱着鼻子,对着辛德瑞拉刚端上来的、依旧稀薄的麦粥挑刺。
“母亲,”爱丽丝放下勺子,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角落里低头站着的辛德瑞拉听清,“您说,我们这样养着辛德瑞拉,是不是太纵容她了?”
特曼妮夫人抬起眼皮,优雅地叹了口气:“爱丽丝,话不能这么说。她毕竟是你父亲……”
“正是为了父亲的名声着想!”爱丽丝立刻接过话头,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忧心忡忡”的语调,“您看看她,一天到晚灰头土脸,笨手笨脚,说话声音像蚊子叫,见到生人就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这要是带出去,别人会怎么说?‘瞧杜苏拉家那个继女,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小家子气!’‘杜苏拉先生生前那么体面,怎么会有这么个拿不出手的女儿?’这岂不是让父亲蒙羞吗?”
辛德瑞拉的身体微微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
特曼妮夫人配合地露出为难的神色,用绣花手帕按了按眼角:“唉,这孩子……确实是性子太怯懦了些,手脚也不够伶俐。我也愁啊……”
“所以啊!”爱丽丝一拍手,仿佛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完美方案,“为了她好,更是为了我们杜苏拉家的名声,我们得‘保护’她!让她安安静静待在家里,做些简单、不费脑子的活计,免得出去闯祸,或者被人笑话,伤了她的自尊心,也坏了我们家的门风!”
她特意加重了“保护”、“简单”、“不费脑子”这几个词的语气。
“母亲您想,”爱丽丝凑近一些,声音压低了点,但依旧确保每个字都能清晰地飘进辛德瑞拉的耳朵,“就她这模样、这性情,万一真带出去参加个什么聚会,冲撞了哪位贵族老爷夫人,或者出了更大的丑,那后果……我们杜苏拉家可担待不起啊!到时候别说找好人家了,怕是连我们姐妹都要被她连累得嫁不出去!”
安娜塔莎正在啃面包,听到这话立刻瞪大了眼睛,尖声附和:“对!不能让她连累我们!让她待在家里!哪儿也不准去!”
特曼妮夫人看看义愤填膺的两个女儿,又看看角落里那个缩着肩膀、仿佛一件破旧家具的辛德瑞拉,最终“无奈”地点了点头:“你们说得……也有道理。为了这个家,为了她好,也只能这样了。唉,我这做母亲的,心里也不好受啊……”
爱丽丝内心冷笑:不好受?我看您配合得挺默契。面上却露出一副“母亲深明大义”的感动表情。
计划的第一步,就是对外统一口径。
正好,裁缝铺的老板娘送来修改好的旧裙子。爱丽丝抢在辛德瑞拉之前冲出去开门,热情地接过裙子,然后就开始唉声叹气。
“老板娘,真是麻烦您跑这一趟了。唉,家里最近真是……一言难尽啊。”
老板娘是个胖胖的、爱打听的中年妇女,立刻来了兴趣:“怎么了,爱丽丝小姐?出什么事了?”
爱丽丝故作犹豫,然后凑近些,压低声音,用一种分享秘密又带着烦恼的语气说:“还不是我那个继妹,辛德瑞拉。您不知道,那孩子……唉,真是越来越古怪了。”
“哦?怎么个古怪法?”老板娘眼睛发亮。
“特别害羞!特别怕生!”爱丽丝煞有介事地说,“见到陌生人就跟受惊的兔子似的,话都说不全一句。手脚也笨,教什么都学不会,让她倒杯水都能洒一半。我们也不敢让她做什么精细活,就怕她搞砸了,或者不小心伤着自己。只好让她在家里做些扫地、挑水之类的简单活儿,算是……算是保护她吧,也省得出去惹麻烦,您说是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正从厨房门口怯生生往外看的辛德瑞拉。老板娘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正好看到辛德瑞拉那副穿着破旧、头发凌乱、眼神躲闪的模样,立刻信了七八分,脸上露出同情又略带嫌弃的表情。
“哎呀,真是……看不出来啊。杜苏拉先生那么斯文一个人……”
“是啊,所以我们才更得小心看着点,您说对吧?”爱丽丝赶紧接上,“这事儿您知道就行了,可别往外说,我们也是要面子的。”她这欲盖弥彰的叮嘱,简直是在催着对方赶紧去传播。
老板娘心领神会地点头:“明白,明白。唉,你们也不容易。”她拿着钱,心满意足地走了,肚子里装满了最新的“八卦”。
爱丽丝关上门,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很好,“害羞笨拙,需要保护”的形象,开始播种了。
下午,爱丽丝“心血来潮”,说要教辛德瑞拉如何“体面地”侍奉她们用下午茶——实际上就是找个借口进行实操羞辱。
她让辛德瑞拉换上那件最破旧、颜色最灰暗的裙子,然后命令她端着沉重的木质托盘,上面放着她们用的、有缺口的陶瓷茶壶和杯子。
“背挺直!头抬起来!脚步要稳!”爱丽丝像个苛刻的教官,坐在唯一的椅子上指手画脚,“对,就这样走过来……哎呀!笨死了!抖什么抖!茶水都要洒出来了!”
辛德瑞拉紧张得手心冒汗,托盘确实在她手里微微颤抖,瓷器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停下!”爱丽丝突然喝道,“你看看你!端个东西都端不稳!这要是到了别人家,或者有客人在,你这副样子,岂不是把我们杜苏拉家的脸都丢尽了?别人还以为我们家家教有多差,连个侍女都训练不好!”
安娜塔莎在一旁吃着小块蛋糕,咯咯直笑:“她比我们家以前的侍女差远啦!”
辛德瑞拉脸涨得通红,努力想稳住托盘,却因为被呵斥而更加紧张,抖得更厉害了。
“算了算了!”爱丽丝厌恶地挥挥手,“看你这样子我就来气!根本不是那块料!还是老老实实去厨房刷锅吧!这种需要点体面和灵巧的活儿,以后再也不准你碰了!免得丢人现眼!”
她夺过托盘,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僵在原地的辛德瑞拉:“愣着干嘛?还不快去!真是朽木不可雕!”
辛德瑞拉眼眶泛红,咬着嘴唇,默默地转身走向厨房,背影充满了难堪和挫败。
爱丽丝和安娜塔莎则悠闲地享用起了下午茶。爱丽丝内心盘算着:嗯,“笨拙,无法胜任稍体面工作”的标签,也牢牢贴上了。以后任何可能让她接触外人的“好”差事,都有了完美拒绝的理由。
傍晚,邻居布朗大婶又来敲门,这次是送来一些自家种的蔬菜。
爱丽丝依旧第一时间冲出去,热情地接过蔬菜,然后不等对方开口,就抢先抱怨道:“布朗大婶,您真是太好了!唉,我们家最近真是……厨房都快被某个笨手笨脚的人点着了!”
布朗大婶吓了一跳:“怎么回事?”
“还不是辛德瑞拉!”爱丽丝拍着胸口,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让她生个火,差点把灶台边的干草堆引燃!让她切个菜,差点把自己的手指头切下来!吓得我赶紧把她赶到院子里劈柴去了。唉,真是没办法,只能让她干点最简单的、没什么危险的粗活了。就这样我还得时时刻刻盯着,生怕她又闯出什么祸来!”
她说话的声音又急又快,表情夸张,成功地吸引了布朗大婶的全部注意力。
“我的天哪!这么危险?”布朗大婶惊呼,“那可得看紧了!这要是在外面干活,伤了人可怎么得了!”
“可不是嘛!”爱丽丝重重叹气,“所以啊,我们哪儿敢让她出门?就在家待着干点粗活最安全了!为了她好,也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您说是不是?”
布朗大婶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完全忘了自己之前还觉得辛德瑞拉有点可怜。
这时,院子里传来“嘭”的一声闷响,似乎是柴火没劈准掉地上了。爱丽丝立刻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跳起来,对着院子方向尖声骂道:“辛德瑞拉!你又搞什么鬼!连劈个柴都劈不好吗?真是废物!”
骂完,她又转向布朗大婶,换上一副“您看我没说错吧”的无奈表情,摊了摊手。
布朗大婶摇摇头,压低声音:“唉,真是难为你们了……摊上这么个……唉。”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最后同情地拍了拍爱丽丝的手臂,转身走了。
爱丽丝看着布朗大婶的背影,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危险、笨拙、需要严密看管”的谣言,也顺利播撒出去了。
晚上,临睡觉前,爱丽丝特意“检查”了辛德瑞拉阁楼上的小窗户。
那窗户很小,而且很高,本来就不容易注意到外面。爱丽丝找来几块破木板和一把生锈的钉子。
“这窗户有点漏风,”她一边笨手笨脚地敲打着木板,试图把窗户封得更死,一边自顾自地大声说,“晚上风大,吹坏了你可没地方睡!给你堵严实点,免得你着凉生病!我们可没钱请医生!”
辛德瑞拉坐在她那单薄的床铺上,默默地看着爱丽丝的动作,眼神里一片空洞和麻木。她似乎已经习惯了这些“突如其来”的“关怀”。
木板钉得歪歪扭扭,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线和视野。爱丽丝满意地拍了拍手,震落一片灰尘。
“好了!这样就好了!”她宣布,然后低头看着自己因为敲钉子而弄脏的手,皱起了眉,“真是的,为了给你钉窗户,把我手都弄脏了!你明天记得把我那双沾了泥的靴子刷干净!刷到像新的一样!听见没有?”
辛德瑞拉低低地应了一声:“听见了,爱丽丝小姐。”
爱丽丝这才趾高气扬地爬下梯子。走到门口时,她似乎听到阁楼上传来极轻微的、像是小动物挠东西的声音。她脚步顿了一下,侧耳倾听,那声音又消失了。
是老鼠吗?还是……别的什么?爱丽丝眯了眯眼,没有立刻上去查看。她只是对着楼上提高声音,意有所指地说:“晚上安静点!别搞出什么奇怪的声音!家里可没多余粮食喂那些不请自来的‘小东西’!听见没?”
楼上没有任何回应。
爱丽丝冷哼一声,关上了门。心里却琢磨着:看来,光是物理隔离和名声败坏还不够,得想办法把那些潜在的“童话因素”也扼杀在摇篮里才行。明天,得去厨房“清点”一下粮食和工具了,尤其是那些可能被用来做裙子和马车的大南瓜和老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