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早晨,爱丽丝正监督着辛德瑞拉用冷水擦洗厨房的石地板,前门忽然传来一阵轻快而有节奏的敲门声。不是熟悉的邻居或货郎,这声音带着点陌生的讲究。
爱丽丝眉头一皱,示意辛德瑞拉别出声,自己快步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瞧。只见一个穿着体面、仆役模样的年轻人站在门外,手里拿着一个盖着干净白布的篮子。
“您好,请问是杜苏拉家吗?”年轻人彬彬有礼地问。
爱丽丝立刻换上她最“得体”的笑容,打开门:“是的,请问您是?”
“我是隔壁街子爵府上的,”年轻人微微躬身,“夫人新烤了些苹果派,吩咐我给相熟的邻居们送一些尝尝。”他掀开白布一角,露出几个金黄酥脆、还冒着热气的派,诱人的甜香立刻飘散开来。
辛德瑞拉正跪在地上擦洗,听到“苹果派”和那香味,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动作慢了下来,忍不住偷偷朝门口望了一眼。
就这一眼,被爱丽丝精准捕捉。她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对那年轻仆役笑得更热情了:“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子爵夫人真是太客气了!快请进来说话吧!”她嘴上说着请进,身体却牢牢堵在门口,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那年轻仆役愣了一下,显然没打算进门,只是礼貌地说:“不了,小姐,我还要去下一家。请您……”
“哦!对了!”爱丽丝仿佛才想起来,猛地一拍手,声音拔高,正好盖过对方的话,“您来得真不巧!我们家正忙着大扫除呢!灰尘太大了!您这身干净衣服可别给弄脏了!”她一边说,一边用眼神狠狠剜了辛德瑞拉一眼,示意她继续用力擦地,扬起更多灰尘。
辛德瑞拉吓得一哆嗦,赶紧低下头,卖力地摩擦着地面,果然带起一片尘雾。
年轻仆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掩了掩口鼻。
爱琳娜见状,立刻压低声音,做出无奈又苦恼的样子,凑近些说:“唉,真是不好意思。主要是我那个继妹,辛德瑞拉,您可能听说过?笨手笨脚的,扫个地都能弄得乌烟瘴气,跟起了沙尘暴似的!怎么说都改不了!我们都不敢让她见客,怕冲撞了贵人。这苹果派……”她露出惋惜的表情,“怕是没法请您进来坐了,这灰尘……唉!”
年轻仆役脸上闪过一丝了然和轻微的嫌弃,他赶紧把篮子递过来:“没关系,小姐。派您拿着就好。我这就告辞了。”他像是怕被灰尘沾上一样,放下篮子,匆匆行了个礼就转身走了。
爱丽丝提着篮子,看着那仆役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的背影,脸上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关上门,爱丽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她提着篮子走到还在卖力擦地的辛德瑞拉面前。
“起来。”她冷冰冰地说。
辛德瑞拉怯生生地站起来,手上还沾着冰冷的泥水。
爱丽丝从篮子里拿出一个最小的苹果派,掰了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小块,递到辛德瑞拉面前。
“喏,”她的语气带着施舍和嘲讽,“闻着味儿了?馋了?赏你一点点渣渣,尝尝贵族点心是什么味道。免得你以后出去了,见到好东西就跟饿死鬼投胎一样,丢我们杜苏拉家的人。”
那一点点酥皮碎屑躺在爱丽丝的手心,显得格外可怜。
辛德瑞拉看着那一点碎屑,脸颊涨得通红,手指绞着湿漉漉的抹布,没有伸手去接。
“怎么?嫌弃?”爱丽丝眉毛一挑,“不要拉倒!你以为谁都能吃到子爵夫人家的派吗?给你吃是看得起你!不要就继续擦你的地!”她作势要把手收回去。
辛德瑞拉喉咙动了动,极轻地说了声:“……谢谢爱丽丝小姐。”然后飞快地伸出手,指尖颤抖地从爱丽丝掌心拈走了那一点碎屑,迅速塞进嘴里,连味道都没尝出来就咽了下去。
爱丽丝满意地哼了一声,把篮子盖好:“剩下的,等母亲和安娜塔莎回来再吃。没你的份了。”她提着篮子趾高气扬地走了,留下辛德瑞拉一个人站在原地,嘴里残留着那一点虚幻的甜味和巨大的屈辱。
下午,爱丽丝指派辛德瑞拉去后院给那几棵半死不活的萝卜浇水。后院那扇破旧的小木门通往一条偏僻的小巷,偶尔会有走街串巷的小贩或邻里的仆人经过。
果然,没过多久,一个挎着篮子卖新鲜鸡蛋的农妇经过,看到正在吃力提水的辛德瑞拉,热情地打招呼:“嘿,姑娘!要买鸡蛋吗?今天刚下的,新鲜着呢!”
辛德瑞拉愣了一下,直起身子,张了张嘴,似乎想回应。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外人说过话了。
就在这时,爱丽丝像幽灵一样瞬间出现在后院门口,脸上挂着假笑,声音又尖又快地插了进来:“哎呀!是卖鸡蛋的玛丽大婶啊!今天鸡蛋怎么样?”她完全挡在了辛德瑞拉和农妇之间。
农妇笑着回应:“好着呢!杜苏拉小姐,来点吗?”
“好啊好啊!我等下让妹妹去您家挑!”爱丽丝嘴上应着,然后不等对方反应,就立刻侧过身,指着僵在原地的辛德瑞拉,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大声说,“您别介意她!她就是我那继妹,辛德瑞拉。哎呀,胆子小得像耗子,见了生人话都不会说,笨嘴拙舌的!我们都不敢让她跟人打交道,生怕她得罪人或者被人骗了!买鸡蛋这种事儿,可不敢让她经手,万一算错钱或者拿了不新鲜的回来,可怎么办?”
农妇玛丽大婶的笑容僵了一下,疑惑地看了看低着头、双手紧握水桶提手的辛德瑞拉,又看了看口若悬河的爱丽丝,似乎明白了什么,点点头:“哦……这样啊……”
“是啊是啊!”爱琳娜叹口气,仿佛操碎了心,“所以您以后要是有什么事,直接找我就行,或者找我妹妹安娜塔莎也行。千万别找她,她什么都不懂,也做不了主,净添乱!”
玛丽大婶讪讪地笑了笑,挎着篮子走了,临走前还同情地瞥了爱丽丝一眼,仿佛她才是那个需要忍受“蠢笨继妹”的可怜人。
爱丽丝转过身,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对着辛德瑞拉厉声道:“看什么看!浇你的水!还想跟人搭话?你配吗?要是让我发现你偷偷跟外面的人说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辛德瑞拉猛地低下头,拎起沉重的水桶,踉跄地走向菜畦。
浇完水,辛德瑞拉正准备回厨房,爱丽丝却叫住了她。
“等等。”爱丽丝走到那扇破旧的后门旁,用手推了推门板。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声,本来就没栓牢的门晃悠着开了一条缝。
“这破门,”爱丽丝皱着眉头抱怨,“刮风就响,关门都关不严实,吵死人了!万一晚上进贼怎么办?或者溜进来什么野猫野狗,吓到人怎么办?”
她左右看了看,从墙角搬起一块平时用来垫鸡窝的、沉甸甸的破石头,吃力地把它滚到门后,正好抵住了门板。
“好了!”她拍拍手上的灰,满意地点点头,“这样就从里面堵严实了!安全多了!”她像是完成了一件多么了不起的大事,完全无视了这块石头同时也彻底阻断了从后院正常出入的可能。
辛德瑞拉默默地看着那块石头,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爱丽丝瞥了她一眼,意有所指地补充道:“以后你就从厨房旁边那个小侧门进出后院干活。那扇门小,又不起眼,适合你。这后院大门,没事少靠近,免得你这笨手笨脚的,又把门弄坏了,或者被门夹了手,我们可没闲钱给你治。”
她指了指厨房方向那个低矮、需要弯腰才能进出、通常用来倒垃圾和堆杂物的狭窄小门。
辛德瑞拉顺从地点点头,端着空水桶,弯着腰,从那扇矮小阴暗的侧门钻回了厨房。那背影,像是被彻底驱赶到了阳光照不到的角落。
傍晚,爱丽丝“心血来潮”,说要检查后院的围墙是否结实,怕有野狗钻进来。她叫上辛德瑞拉,拿着盏昏暗的油灯,在后院溜达。
走到后门附近,她故意用脚踢了踢那块堵门的石头,自言自语,声音却足够清晰:“嗯,堵得挺结实。这下好了,外面不三不四的人进不来,里面不该出去的人也出不去。大家都清净。”
她说完,状似无意地瞟了辛德瑞拉一眼。
辛德瑞拉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油灯昏黄的光线照在她身上,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她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根本没听到,又像是已经麻木。
但爱丽丝敏锐地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了拳头,但很快又无力地松开。
检查完毕,爱丽丝吩咐辛德瑞拉去锁好厨房那个小侧门。她自己则站在院子里,听着身后传来门闩落下的咔嚓声,以及铁锁链晃动的轻微声响。
所有的出口都被封锁了。物理上的,以及舆论上的。
爱丽丝满意地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社交隔离,从掐断每一条可能的通路开始。她要把辛德瑞拉彻底困在这灰扑扑的方寸之地,让她的人际关系只剩下灰尘、炉灶和她们这几个“亲人”。
她转身准备回屋,目光扫过阁楼那扇被木板钉死的窗户。忽然,她似乎听到那木板后面,传来极其轻微的、像是有什么小爪子挠爬的细碎声响。
是风吗?还是……那些讨厌的老鼠又开始活跃了?
爱丽丝眯起眼睛,盯着那扇黑漆漆的窗户,心里盘算着:看来,光是堵门还不够。得想个办法,让那些可能成为“朋友”的小东西,也不敢靠近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