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透过厨房油乎乎的窗户，在满是划痕的桌面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爱丽丝打了个哈欠，看着辛德瑞拉正用一把秃毛刷子，蘸着冰冷的肥皂水（皂角粉再次被克扣），刷洗着一个积满陈年茶垢的大陶壶。那活儿枯燥又费力，辛德瑞拉的手腕看起来都快摇摇欲坠了。

安娜塔莎坐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啃着自己的指甲，看看辛德瑞拉，又看看爱丽丝，突然冒出一句：“姐姐，你最近好像都不怎么掐她或者揪她头发了？”

爱丽丝正琢磨着晚上怎么把最后那点硬面包弄得更可口点，闻言愣了一下，瞥了安娜塔莎一眼：“嗯？”

安娜塔莎歪着脑袋，努力组织语言：“就是……以前她干活慢了点，或者打碎东西，你都会直接上手揍她，或者让她饿肚子。现在你好像……老是让她干活，干很多很多的活，然后说一些……很奇怪的话？”她的小眼睛里充满了真诚的困惑，“而且她好像比以前更怕你了，但身上又没什么伤……好奇怪哦。”

爱丽丝心里咯噔一下。这小笨蛋居然开始观察了？不行，得糊弄过去。

她立刻伸手戳了一下安娜塔莎的脑门，力道不轻：“笨蛋！掐她打她多费力气？还容易留下痕迹，万一被哪个多管闲事的长舌妇看见了，跑去外面胡说八道，说我们杜苏拉家虐待继女，怎么办？我们还要不要名声了？还要不要嫁人了？”

安娜塔莎捂着被戳红的额头，嘟囔道：“可是……那样不是更解气吗？”

“解气？解气有什么用？”爱丽丝翻了个白眼，压低了一点声音，确保角落里的辛德瑞拉也能隐约听到，“让她干活！干最重最累的活，吃最差最少的东西，把她累得像条死狗，连喘气都觉得费劲，她哪还有力气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她故意朝辛德瑞拉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比如想着穿漂亮裙子啊，偷偷照镜子啊，或者……痴心妄想去参加什么舞会啊之类的。让她从早到晚只剩下一个念头：赶紧干完活，能喘口气！让她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这才是最高境界！懂不懂？”

安娜塔莎的眼睛眨巴了几下，似乎有点明白了：“哦……让她没力气做梦……”

“对！”爱琳娜肯定道，声音又提高了一些，确保每个字都砸进辛德瑞拉的耳朵，“打骂那是低级手段！费劲不讨好！让她累到灵魂出窍，自动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省力又彻底！学着点！”

辛德瑞拉刷洗陶壶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根本没听见。但爱丽丝注意到，她的耳根微微泛红了，不知道是用力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安娜塔莎对这个新理论似懂非懂，但觉得姐姐说的好像很有道理。她想了想，又提出新的疑问：“可是……如果她累死了怎么办？谁给我们干活？”

爱丽丝嗤笑一声：“放心，她结实着呢！像地里的杂草，看着蔫了吧唧，踩几脚都死不了。再说了，真累趴下了，给她灌点糖水又能缓过来，继续干活。”她顿了顿，补充道，“这就叫……物尽其用。就像那头拉磨的老驴，得不停地抽，它才肯走，但不能真把它打瘸了，不然谁拉磨？”

这个比喻似乎让安娜塔莎彻底明白了，她高兴地拍手：“姐姐真聪明！对！她就是我们的驴！”

爱丽丝满意地笑了。很好，既糊弄了妹妹，又再次贬低了辛德瑞拉，一箭双雕。

接下来的几天，安娜塔莎开始兴致勃勃地实践她刚从姐姐那里学来的“新知识”。

辛德瑞拉在扫地，安娜塔莎就会跑过去，趾高气扬地指着一尘不染的角落：“这里！这里还有灰！你没看见吗？眼睛长哪里去了？重新扫！扫到一点灰尘都没有为止！不然不准吃饭！”

辛德瑞拉在挑水，安娜塔莎会在一旁掐着腰：“走快点！磨磨蹭蹭的！水都快洒光了！你是不是故意想少挑点？坏心眼！”

甚至辛德瑞拉在吃饭（那一点点可怜的食物）时，安娜塔莎也会凑过去，盯着她看，直到辛德瑞拉吃得浑身不自在，她才冒出一句：“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瞧你那饿死鬼的样子，好像我们平时不给你饭吃一样！”

爱丽丝在一旁看着，偶尔“纠正”一下妹妹过于直白粗暴的方式，更多的是鼓励和肯定。

“对，就是这样，安娜塔莎。要时刻提醒她，督促她，让她不能有一刻松懈。”

“嗯，说得不错。虽然语气可以再‘婉转’一点，但意思到了就行。”

“看，她现在是不是更‘懂事’了？都不敢抬头看我们了。”

在姐妹俩一唱一和的“教导”和“督促”下，辛德瑞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加沉默和麻木。她几乎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和表情，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让吃多少就吃多少，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只剩下机械执行命令的本能。

这天晚上，爱丽丝心情很好。她甚至难得地没有克扣辛德瑞拉的晚餐（虽然分量依旧少得可怜），看着她默默地吃完，然后命令她立刻去擦洗厨房所有的橱柜内部——一项极其繁琐且通常被忽略的工作。

辛德瑞拉没有任何异议，拿起抹布和一小碗清水，就默默地开始干了。

爱丽丝和安娜塔莎则坐在一旁，分享着一小碟偷偷藏起来的蜜渍果干。

“看到没有，”爱丽丝得意地对着妹妹咬耳朵，“她现在多‘听话’。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句废话都没有。这才是真正的‘管教’成功。”

安娜塔莎崇拜地看着姐姐：“姐姐你真厉害！她以前还会偷偷哭，现在连哭都不会了。”

“那是因为她没力气哭了。”爱丽丝拈起一块果干，慢悠悠地说，“所有的力气都得用来干活，用来喘气。眼泪也是需要力气的。”

她看着辛德瑞拉踮着脚，费力地擦拭着高处的柜子，那背影瘦弱得仿佛随时会折断，但动作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顺从和麻木。

爱丽丝心里那点微弱的、几乎不存在的愧疚感瞬间烟消云散。对，就是这样。把她变成一台干活的机器，一个没有自我意志的影子。这才是最安全、最彻底的“保护”方式。

就在爱丽丝志得意满，认为自己的“教育”方针无比正确时，她注意到一点细微的异常。

辛德瑞拉在擦拭碗柜最上层角落时，动作似乎有那么一瞬间极其轻微的停顿。她的手指好像碰到了一个什么东西，很快又缩了回去，继续若无其事地擦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爱丽丝看得清清楚楚。那个角落平时根本不会碰到，积满了灰尘。有什么东西藏在那里？

她不动声色，没有立刻发作。等辛德瑞拉终于干完所有活，拖着沉重的脚步爬上阁楼后，爱丽丝才搬来凳子，爬上去，伸手摸向那个角落。

她的指尖碰到了一个硬硬的、用粗糙布料包裹着的小东西。

她把它掏了出来，拂去灰尘。借着昏暗的油灯，她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本非常破旧、页面发黄起毛的小书。书名几乎磨没了，只能隐约看到“童话”之类的字样。

爱丽丝的瞳孔微微收缩。

累到灵魂出窍？没力气做梦？

那这本藏在灰尘深处、被小心翼翼保护起来的破书，算什么？

她捏着那本小破书，站在昏暗的厨房里，脸色在跳动的灯光下明明灭灭。所以，那些麻木，那些顺从，都是假象？在这副看似被掏空了的躯壳深处，居然还藏着这么一点不肯熄灭的、可笑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