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深了，厨房里只剩下油灯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爱丽丝独自坐在桌边，指尖一下下敲着那本粗糙布面包裹的破旧小书。书页边缘毛糙，散发着一股陈年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封面上模糊的“童话”字样像是对她精心构建的“现实牢笼”最直接的嘲讽。

所以，还没死心？还有力气做梦？爱丽丝的嘴角绷成一条冰冷的直线。看来，光是身体上的劳累和言语上的贬低还不够，必须把这点藏在角落里的、见不得光的“精神食粮”也彻底碾碎。

她吹熄油灯，厨房陷入黑暗。但爱丽丝的眼睛在黑暗里亮得吓人，一个“教育”计划已然成形。

第二天清晨，爱丽丝比往常起得更早。她没有立刻去厨房“督工”，而是先去了后院，从那堆刚清理出来的、混合着腐烂菜叶和污泥的垃圾堆里，翻找出几个特别黏滑肮脏、散发着恶臭的破瓦罐。这些瓦罐原本是用来腌渍什么的，如今只剩下黑乎乎、黏腻腻的残留物，看一眼都让人胃里翻腾。

她捏着鼻子，用两根树枝像夹什么脏东西似的，把它们夹到一个空木盆里。

当辛德瑞拉拖着疲惫的步伐出现在厨房，准备开始日复一日的挑水工作时，爱丽丝拦住了她。

“今天有特别任务给你。”爱丽丝的声音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温和”，但这温和比往常的尖刻更让人不安。她指了指那个木盆，“看到那几个瓦罐了吗？以前大概是用来装咸鱼或者烂酱菜的，脏得没法看。给你一下午时间，把它们里里外外，给我刷洗干净！记住，要洗得光洁如新，一点味道都不能留！要是让我摸到一点黏腻，或者闻到一丝臭味……”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辛德瑞拉，“你就等着瞧吧。”

那瓦罐的肮脏程度令人作呕，光是靠近就能闻到那股顽固的、渗透到陶土里的腐败咸腥味。用冷水和沙子刷洗干净？还要一点味道不留？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辛德瑞看着那盆“特别任务”，脸色白了白，嘴唇动了动，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挽起袖子，端起了木盆。

整个上午，辛德瑞拉都在和那几个臭气熏天的瓦罐搏斗。冰冷的水和粗糙的沙子很快把她的手磨得通红，甚至破皮，但那顽固的污渍和气味却丝毫未减。她必须把整个手臂都伸进罐口，才能擦洗内壁，那黏滑恶心的触感让她几次干呕。

爱丽丝就坐在不远处，慢条斯理地修剪着自己其实也没什么好修剪的指甲，偶尔抬眼瞥一下，不咸不淡地点评几句：“用力点！没吃饭吗？”“啧，看你那表情，这点脏活就受不了了？真是娇气！”“记住啊，要洗得跟新的一样！”

安娜塔莎被臭味熏得不敢靠近，只在门口探头探脑，捏着鼻子大叫：“臭死了！辛德瑞拉你好臭啊！离远点！”

快到中午时，爱丽丝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她站起身，假装活动筋骨，踱步到碗柜附近，然后猛地伸手，精准地摸向那个昨天发现小书的角落！

这一次，她摸了个空。

那个角落空空如也，只有积年的灰尘。

爱丽丝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却瞬间布满了暴怒的寒霜。她猛地转身，几步冲到辛德瑞拉面前，声音尖利得几乎能划破空气：“辛德瑞拉！我藏在碗柜上面的东西呢？！你把它藏到哪里去了？！”

辛德瑞拉正全力对付一个黏滑的罐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一哆嗦，瓦罐差点脱手掉进盆里，溅起一片脏水。她茫然又惊恐地抬起头：“什、什么东西？爱丽丝小姐……我没有……”

“还敢狡辩！”爱丽丝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劈手指着那个空荡荡的角落，“就在那里的！一本破书！是不是你偷走了？！好啊！让你干点活就偷懒！还敢手脚不干净偷我的东西！说！藏哪儿了？！”

她的声音极大，确保连院子外的安娜塔莎和楼上的特曼妮夫人都能听见。

“我没有……我没有偷东西……”辛德瑞拉慌乱地摇头，脸色惨白，“我不知道什么书……”

“不知道？”爱丽丝冷笑，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她全身，“这家里除了你，还有谁会去碰那种藏在灰堆里的破烂？啊？肯定是你！看你这一脸心虚的样子！还敢不承认！”

“发生什么事了？”特曼妮夫人被吵闹声引来，皱着眉站在厨房门口。安娜塔莎也挤在旁边看热闹。

“母亲！”爱丽丝立刻换上委屈又愤怒的表情，指着辛德瑞拉，“我有一本……一本旧祈祷书（她随口胡诌），就放在碗柜上面忘了拿！今天想起来去找，不见了！肯定是她！看她干活偷懒，手脚不干净，给我偷走了！”

特曼妮夫人的目光扫过一脸怒容的爱丽丝和惊慌失措、满手污秽的辛德瑞拉，眉头皱得更紧了：“辛德瑞拉，你真的拿了姐姐的东西？”

“我没有！夫人，我真的没有！”辛德瑞拉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书……”

“还敢嘴硬！”爱琳娜厉声打断她，“不是你还能有谁？难道书自己长腿跑了？你就是嫉妒！嫉妒我们有书看，有裙子穿！自己什么都没有，就偷别人的！下贱！”

“我没有……我没有嫉妒……”辛德瑞拉的声音带着哭腔，无力地辩解着。

“哭？哭就有用了吗？”爱丽丝步步紧逼，“偷东西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看来光是干活还治不了你这又懒又馋又手贱的毛病！从今天起，你的晚餐再减半！连续三天！看你长不长记性！”

她根本不給辛德瑞拉任何辩白的机会，直接定了罪，并且施加了惩罚。

特曼妮夫人看着涕泪横流、浑身脏臭的辛德瑞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烦，她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一点小事吵什么。辛德瑞拉，既然姐姐说你拿了，你就好好认个错。爱丽丝，你也少说两句，一本旧书而已。”

这话看似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坐实了辛德瑞拉“可能”偷了东西。

安娜塔莎在一旁帮腔：“就是！偷东西精！坏女人！”

闹剧暂时平息。特曼妮夫人和安娜塔莎离开了。爱丽丝冷哼一声，鄙夷地瞪了辛德瑞拉一眼：“赶紧把这些臭罐子洗完！洗不干净，今晚那点面包渣也没了！”

她说完，趾高气扬地走了，留下辛德瑞拉一个人瘫坐在脏水盆边，无声地流着泪，承受着这莫须有的偷窃罪名和随之而来的惩罚。

爱丽丝走到厨房门口，停下脚步，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她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语气里充满了恶意的满足：“哼，小火苗？滋——一下就掐灭了。看你还敢不敢躲起来做白日梦。”

她确信，经过这么一闹，辛德瑞拉就算真藏了什么东西，也不敢再轻易触碰了。那种被当众指责、羞辱、剥夺的感觉，会比任何体力劳动都更有效地摧毁那点可怜的精神寄托。

然而，当爱琳娜下午再次“路过”厨房，目光扫过那个依旧在奋力刷洗臭瓦罐的身影时，她忽然注意到，辛德瑞拉偶尔看向碗柜方向的视线里，除了委屈和恐惧，似乎还藏着一丝极其隐晦的……别的什么东西。

不是屈服，不是麻木，而是一种更加紧绷的、类似于守护般的警惕？

爱丽丝的心微微往下一沉。难道……那本破书还没被处理掉？她还敢藏着？藏在了一个更隐蔽、连她都找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