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个平静（至少对杜苏拉家而言）的午后被一阵急促而响亮的敲门声打破。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正式和穿透力，绝非邻居或货郎的动静。

爱丽丝正指挥辛德瑞拉清洗一筐刚挖出来、还带着泥土和虫眼的萝卜，闻声眉头一皱。安娜塔莎已经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蹦起来，嚷嚷着跑去开门。

门一开，外面站着的并非寻常人。一名穿着王室仆役制服、身姿笔挺的信使手持一个滚着金边的白色信封，神情肃穆。他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瞬间打破了杜苏拉家灰扑扑的日常。

“致杜苏拉夫人及两位小姐，”信使的声音清晰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官腔，“国王陛下与王后陛下诚邀您们出席于三日后在王宫举行的盛大舞会，以庆祝王子殿下的成年礼。”

舞会！王宫！王子！

这三个词像烟花一样在爱丽丝和安娜塔莎的脑子里炸开。安娜塔莎当场发出一声能震碎玻璃的尖叫，猛地抓住爱丽丝的胳膊疯狂摇晃：“姐姐！舞会！王宫！王子！是王子啊！”

爱丽丝也瞬间忘了维持什么刻薄人设，眼睛瞪得溜圆，一把抢过那封散发着淡淡香气的邀请函，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她反复摩挲着那光滑的纸面和凸起的皇家火漆印，仿佛那是通往新世界的门票。

极致的兴奋需要极致的宣泄口。而最近、最顺手、最不会反抗的宣泄口，毫无疑问就是角落里那个正蹲着洗萝卜的灰影。

爱丽丝和安娜塔莎对视一眼，瞬间达成了默契。两人像一阵旋风般冲回厨房，脸上洋溢着一种扭曲的、狂喜的光芒，直扑辛德瑞拉而去。

“舞会！是王子的舞会！”安娜塔莎抢先把邀请函从爱丽丝手里夺过来，故意在辛德瑞拉面前疯狂挥舞，几乎要扇到她的脸，“看见没有！金边的！皇家印章！你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高级的东西吧！”

爱丽丝则一把抢回邀请函，用更加夸张的动作，将其高高举起，然后“一不小心”手一滑——

那封精致华美的邀请函飘然落下，不偏不倚，正好掉在辛德瑞拉刚擦洗过、还湿漉漉的地面上，沾上了几点浑浊的水渍和一根掉落的萝卜须。

“哎呀！”爱丽丝捂住嘴，发出做作的惊呼，眼睛里却全是恶意满满的笑意，“不好意思啊辛德瑞拉，姐姐太高兴了，手没拿稳。不过反正你地擦得也不干净，正好给它增光添彩了，对吧？”

辛德瑞拉停下了洗萝卜的动作，愣愣地看着地上那封与她周身灰暗格格不入的、仿佛闪着光的邀请函。她的目光像是被烫到一样，瑟缩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捡起来啊！愣着干什么！”安娜塔莎尖声命令道，“弄脏了王室的邀请函你担待得起吗？用你那条干净的围裙角给它擦干净！快点！”

辛德瑞拉颤抖着伸出手，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拈起那封湿了一角的邀请函，笨拙地用自己的破围裙边缘擦拭着上面的水渍，动作惶恐又卑微。

看着辛德瑞拉那副手足无措、仿佛捧着烫手山芋的样子，爱丽丝的表演欲和恶毒心彻底爆棚。

她叉着腰，绕着辛德瑞拉走了一圈，像打量一件垃圾一样打量着她，然后开始了她的个人脱口秀。

“舞会？啧啧啧，”她摇着头，声音又尖又利，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辛德瑞拉，你听说过舞会吗？就是那种所有人都穿着闪闪发光的漂亮裙子，戴着珠宝，在灯火通明的大厅里随着音乐跳舞的地方？哦，我忘了，你当然没听说过，你的世界只有厨房、灰堆和萝卜。”

她猛地凑近，几乎贴到辛德瑞拉脸上，逼视着她躲闪的眼睛：“你也想去？嗯？是不是在心里偷偷想着，‘要是我也能去就好了’？告诉我，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辛德瑞拉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让我帮你想象一下！”爱琳娜不需要她的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语气越来越亢奋，充满了恶毒的趣味，“想象一下你穿着你这身‘绝望主妇灰’的经典款礼服，踩着沾满泥巴的破鞋子，走进王宫那金碧辉煌的大厅——”

安娜塔莎在一旁配合地发出夸张的呕吐声。

“所有人都会看着你！”爱丽丝张开手臂，仿佛在描绘一幅宏伟画卷，“但不是羡慕的目光，是看怪物、看乞丐的目光！侍卫会把你当成溜进来的老鼠一样叉出去！或者当你试图靠近王子时——”她猛地指向辛德瑞拉，声音拔高到刺耳的程度，“王子殿下看到你这张沾着炉灰、毫无光彩的脸，会是什么表情？会不会吓得后退三步，以为地精从哪个洞里爬出来入侵王宫了？！啊？会不会？！”

她的声音在狭小的厨房里回荡，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恶意和嘲讽。

辛德瑞拉像是被这狂风暴雨般的言语击垮了，她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封邀请函从她无力的手中滑落，再次掉在地上。

爱丽丝满意地看着辛德瑞拉的反应，但她觉得还不够。她要彻底碾碎那一点点可能从灰烬里复燃的可悲希望。

她弯腰捡起邀请函，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用一种极其怜悯又鄙夷的语气说：“认清现实吧，辛德瑞拉。舞会、王子、华服、珠宝……那是一个世界。而你呢？你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你的世界在这里——”

她用力跺了跺脚下油腻的地面，“在厨房，在灰堆，在无穷无尽的脏活累活里！你的礼服就是这条破围裙！你的舞伴就是这把秃毛刷子和这些烂萝卜！你的水晶鞋？呵，就是那双露脚趾的破布鞋！这才是你的命！”

她把邀请函拍在桌子上，发出响亮的一声，总结道：“所以，收起你那些可笑又可怜的幻想！安安心心待在你的世界里，别做那些让人笑掉大牙的白日梦了！你不配！永远都不配！”

安娜塔莎在一旁拼命点头鼓掌：“对！你不配！只配洗萝卜！”

发泄完毕，爱丽丝感觉通体舒泰。她小心地收好那封珍贵的邀请函，拉着还在兴奋状态的安娜塔莎，开始热烈地讨论起要穿什么（并没有的）新裙子，要梳什么发型，幻想着如何在舞会上吸引王子的注意。

厨房里恢复了短暂的安静，只剩下洗萝卜的水声——不，水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

辛德瑞拉依旧蹲在原地，低着头，一动不动。她面前的那盆萝卜和水仿佛凝固了。她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又像是被一座无形的大山死死压住。

那封滚着金边的邀请函像一道灼热的光，在她低垂的视野边缘烫出了一个洞，一个她永远无法触及的、另一个世界的洞。

爱丽丝偶尔瞥过去一眼，看到她那副彻底被击垮、仿佛连灵魂都被抽空的样子，内心充满了扭曲的成就感。

然而，就在她以为已经大获全胜，准备离开厨房去和母亲分享“喜讯”时，她注意到——辛德瑞拉那双垂在身侧、浸泡在冷水里已经通红破皮的手，非常非常缓慢地，攥成了拳头。攥得那么紧，连指节都透出一种死白的颜色。

那不仅仅是被羞辱后的痛苦，更像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绝望的……不甘？

爱丽丝的心猛地一跳。这反应……似乎和她预想的，有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