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舞会当天的下午，杜苏拉家陷入一种狂乱而焦躁的忙碌。爱丽丝和安娜塔莎为了谁穿那件稍新一点的墨绿色旧绒布裙几乎扯破了嗓子，特曼妮夫人试图调停，反而被两个女儿吵得头晕眼花。线头、灰尘、还有廉价香粉的气味混合在空气里，让人窒息。

就在这片混乱中，阁楼那架破旧木梯传来了吱呀作响的、迟疑的脚步声。

爱丽丝正对着水盆里自己模糊的倒影，努力想把一绺不听话的头发别到耳后，闻声不耐烦地抬头瞥去——

只见辛德瑞拉正慢慢地从梯子上走下来。她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样东西。

那是一件裙子。

一件颜色柔和、式样古朴的连衣裙。料子显然旧了，颜色也有些泛白，裙摆甚至带着些许放置过久的折痕，但依然能看出它曾经的雅致和精心。它被保存得很好，干净平整，与辛德瑞拉周身灰扑扑的环境格格不入。

辛德蕾拉紧紧抱着那条裙子，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低着头，不敢看任何人，但那种姿态，那种仿佛捧着全世界最后一点珍宝的姿态，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开了厨房里喧嚣的尘埃。

爱丽丝的动作顿住了。安娜塔莎也停止了嚷嚷，张大了嘴巴。特曼妮夫人皱起了眉头。

一瞬间，厨房里安静得可怕。

爱丽丝是最先反应过来的。她脑子里那根名为“恶毒”的弦瞬间绷紧，但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发作。一个更阴损、更侮辱人的主意像毒蘑菇一样在她心里迅速滋生。

她脸上猛地绽放出一个夸张到扭曲的“惊喜”笑容，声音拔高了八度，充满了虚假的热情：“哦！我的天哪！辛德瑞拉！这是……这是你母亲留下的那条裙子吧？我差点都忘了它了！”

她快步走上前，不由分说地从辛德瑞拉手里“接过”裙子，动作粗暴得差点扯破布料。辛德瑞拉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眼神里流露出惊慌和不舍。

爱丽丝却像是拿到了什么时尚圣品，将裙子抖开，对着光线（其实并没有多少光）仔细“鉴赏”，嘴里发出啧啧的声响。

“看看这料子！虽然旧了，但质感还在！”她大声评论着，语气里的鄙夷几乎要满溢出来，却被强行包装成“热情”，“看看这剪裁！古典！优雅！充满了……呃，历史的韵味！”

安娜塔莎还没明白过来，傻乎乎地问：“姐姐，这破裙子有什么好看的？”

“笨蛋！”爱丽丝瞪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嘴角却带着恶毒的笑，“你懂什么！这才是真正的复古风潮！辛德瑞拉，没想到你还有点压箱底的宝贝嘛！只是这款式……确实有点过时了，需要一点点……现代化的改造！”

她把“改造”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改造？”安娜塔莎的眼睛亮了，她最喜欢搞破坏了。

“对！改造！”爱丽丝一把将裙子塞到特曼妮夫人面前，“母亲！您眼光最好！您来看看！这袖子，是不是太宽太累赘了？还有这领口的花边，都发黄了，多土气！还有这下摆，死气沉沉的，一点活力都没有！”

特曼妮夫人立刻心领神会。她接过裙子，用手指挑剔地捏着面料，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惋惜”和“审慎”。

“唉，料子确实是好料子，”她慢悠悠地说，目光扫过脸色越来越白的辛德瑞拉，“只是这样式……确实不适合现在的年轻人了。白白放着可惜，要是能改改……”

“那就这么定了！”爱丽丝一拍手，根本不給辛德瑞拉任何反对的机会，直接宣布，“我们来帮辛德瑞拉‘改造’一下这条老古董！让它焕发新生！安娜塔莎，去拿剪刀和针线盒！母亲，您来指导！”

“不……不用了……”辛德瑞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我……我不需要……”

“怎么能不需要呢！”爱丽丝打断她，笑容“真诚”得可怕，“我们可是为你好！让你母亲留下的裙子能重新派上用场！难道你想让它永远压在箱底发霉吗？还是说……你打算穿着它就这样去参加舞会？那才真是让你母亲蒙羞呢！”

这话像一把刀子，精准地戳中了辛德瑞拉最脆弱的地方。她瞬间噤声，嘴唇颤抖着，眼睁睁看着安娜塔莎兴高采烈地拿来了寒光闪闪的大剪刀和粗针粗线。

“审判”开始了。

爱丽丝率先拿起剪刀，揪起那宽大的、带着细腻褶皱的复古袖口，咔嚓一声，直接齐根剪断！布料撕裂的声音格外刺耳。

“看！这样是不是利落多了！”她把剪下来的袖子像扔垃圾一样丢在地上。

“还有这个！”安娜塔莎抢过剪刀，瞄准领口那圈虽然泛黄但依然精美的蕾丝花边，胡乱剪了下去，连带着撕破了一小块领口的布料，“老土的花边！不要了！”

特曼妮夫人则负责“精加工”。她拿起针线，揪起裙摆，开始粗暴地缝合，美其名曰“收出俏丽的曲线”，实则把好好的裙摆弄得歪歪扭扭，针脚粗大得像蜈蚣爬。

“这里再加个褶子？哦，不小心扯破了？没事，缝起来就好！”

“腰身这里太宽了，勒紧点！对！使劲勒！”

“下摆长短不齐？剪掉一截不就齐了！”

她们三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动作粗暴，像是在分食猎物的鬣狗。那条原本虽然旧却完整的裙子，在她们所谓的“改造”下，迅速变得支离破碎，怪模怪样，充满了暴力和践踏的痕迹。

辛德瑞拉僵立在原地，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微微摇晃。她看着母亲唯一的遗物被如此粗暴地撕扯、剪碎、扭曲，每一次剪刀的咔嚓声，每一次布料的撕裂声，都像在她心上割肉。她的手指死死抠着自己的掌心，指甲陷进肉里。

“改造”工程在一种诡异的热闹气氛中“完美”收官。

爱丽丝拎起那件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新”裙子，得意洋洋地在辛德瑞拉面前抖开。

那还能称之为裙子吗？袖子没了，领口破烂，裙摆被剪得参差不齐，到处是歪斜的缝线和粗暴的褶皱，像一件刚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被恶意破坏过的破布。

“怎么样？”爱丽丝的笑容充满了恶毒的满足，“是不是焕然一新？充满了现代感？特别……适合你现在的气质！”她着重强调了“气质”两个字。

安娜塔莎咯咯傻笑：“好像小丑穿的衣服！”

特曼妮夫人则用绣花手帕擦了擦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淡淡地说：“好了，别闹了。时间不早，我们该准备出发了。”

爱琳娜把那条破布般的裙子塞回辛德瑞拉怀里，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

“喏，收好吧。你的‘新’裙子。”她凑近辛德瑞拉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地低语，“现在，它和你……彻底般配了。”

说完，她不再看辛德瑞拉一眼，拉着还在傻笑的安娜塔莎，和特曼妮夫人一起离开了厨房，准备迎接她们“盛大”的王宫之夜。

厨房里瞬间空了下来，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辛德瑞拉怀里抱着那件被毁掉的裙子，低着头，一动不动。

许久，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束缚，砸落在那些粗糙丑陋的针脚上，迅速洇开一小团深色的痕迹。

然后，是第二滴，第三滴……无声无息，却沉重得能砸碎人心。

她抱紧那件残破的裙子，仿佛那是她母亲最后一点温暖的碎片，也是她所有希望被彻底碾碎后，冰冷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