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杜苏拉家破旧的门厅里弥漫着一股廉价香粉和焦躁混合的气味。爱丽丝和安娜塔莎终于完成了她们那场灾难性的梳妆打扮——脸上扑着过白的粉,嘴唇涂着不均匀的红色,穿着那两件勉强撑场面的旧裙子,看起来活像两个从廉价戏剧里跑出来的蹩脚演员。特曼妮夫人站在一旁,眉头紧锁,试图把安娜塔莎裙子上一个快要崩开的线头塞回去。
“时间差不多了,该出发了。”特曼妮夫人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那条颜色暗沉但还算体面的裙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爱丽丝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兴奋和一丝对自身形象的懊恼。她转向一直像幽灵般沉默地站在厨房门口的辛德瑞拉。后者低着头,围裙上还沾着下午那场“果汁灾难”留下的点点紫黑污渍,双手紧张地绞在身前。
“辛德瑞拉,”爱丽丝开口,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我们要去参加王子的舞会了。家里……就交给你了。”
辛德瑞拉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
爱丽丝走上前几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她早就“精心”准备好的“任务清单”。她唰地一下在辛德瑞拉面前抖开,纸张发出哗啦的响声。
“听着,”她开始用极快的语速念道,每一个字都像鞭子一样抽过去,“第一,把厨房里所有油腻的锅碗瓢盆,全部用冷水和沙子刷洗干净,不能有一丝油星!第二,把后院那堆刚劈好的木柴,全部搬进柴房,码放整齐,不能歪一块!第三,把地窖里那袋去年剩下的、生虫的豆子挑拣干净,坏的扔掉,好的装袋!第四,把阁楼所有的角落清扫一遍,蜘蛛网、灰尘,一点都不能留!第五……”
她一口气念了足足七八项任务,每一项都极其繁琐、耗时,且毫无意义,根本不可能在一个晚上完成。其中甚至包括“把家里所有的地板用抹布擦三遍”和“给每扇窗户的玻璃哈气擦亮”(尽管那些玻璃早已模糊不清)。
“……最后,”爱丽丝念完清单,折起来,不由分说地塞进辛德瑞拉围裙的口袋里,力道大得几乎要戳到她,“把母亲和我还有安娜塔莎的房间都整理一遍,床铺重新铺好,东西归位。都记住了吗?”
辛德瑞拉脸色苍白,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
“不准说做不到!”爱丽丝立刻厉声打断她,目光锐利,“这些都是你分内的工作!是我们信任你,才把这个家交给你!是对你的锻炼!别想着偷懒!我们会回来检查的!要是有一项没完成……”她拖长了音调,威胁意味十足,“后果你自己清楚!”
安娜塔莎在一旁兴奋地补充,带着傻气的恶毒:“对!不准偷懒!我们会告诉王子殿下,家里有个懒虫继妹,让他派卫兵来抓你!”
特曼妮夫人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小女儿的话有些过火,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对辛德瑞拉说:“好好看家。别出岔子。”
爱丽丝觉得火候还不够。她走到大门边,故意伸手检查了一下门栓,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旧铜锁——那是平时用来锁后院杂货棚的。
“对了,”她像是刚想起来,语气“随意”地说,“最近听说附近不太平,好像有流浪汉和小偷出没。为了你的安全,也为了家里的东西着想……”她咔嚓一声,把铜锁挂在了大门内侧的搭扣上,然后利落地锁上!钥匙在她手里叮当作响。
“这样就好了。”她拍拍手,把钥匙塞进自己随身的小包里,对辛德瑞拉露出一个“体贴”的微笑,“你就能安安心心、不受打扰地在家干活了。不用担心有人闯进来,也省得你……胡思乱想或者乱跑。我们这都是为你好,明白吗?”
物理隔绝,完成。
辛德瑞拉看着那把冰冷的大锁,瞳孔微微收缩,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围裙边缘。
一切安排妥当。爱丽丝最后上下打量了辛德瑞拉一眼,目光在她围裙的污渍和疲惫的脸上停留片刻,嘴角勾起一抹恶意的弧度。
她提高音量,确保每一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对方心里:“好好享受你的‘私人舞会’吧,灰姑娘!和你的抹布、扫帚、还有这堆永远干不完的活儿,跳个尽兴!”
安娜塔莎爆发出刺耳的大笑:“哈哈哈!灰姑娘的舞会!和老鼠跳舞吧!”
特曼妮夫人催促道:“行了,快走吧,别迟到了。”
爱丽丝志得意满地最后瞥了一眼那个被锁在庞大劳动量和物理禁锢中的身影,昂起头,像只斗胜的孔雀,挽着母亲和妹妹,推开那扇仅容一人通过、并未上锁的侧门(她们总不能把自己也锁在外面),准备出发。
就在她们即将踏出门口的瞬间,爱丽丝似乎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几乎被呼吸声掩盖的抽气声。她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辛德瑞拉依旧站在原地,低着头,但那双紧握的拳头上,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死白的颜色。她整个人像一张绷紧到极致的弓,仿佛下一秒就要断裂。
爱丽丝的心莫名一跳,但那感觉转瞬即逝,立刻被巨大的、扭曲的成就感覆盖。
看,这就是彻底掌控的感觉。把她牢牢钉死在她的“位置”上。
她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转身,跟着母亲和妹妹走进了渐深的暮色里。那扇侧门在她身后吱呀一声关上了。
门外,是通往王宫、通往虚幻繁华的马车的辘辘声和姐妹俩兴奋又紧张的叽喳声。
门内,厨房冰冷而寂静。唯一的声响,是那把沉重铜锁微微晃动的、冰冷的金属摩擦声。
辛德瑞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目光所及,是堆積如山的脏污碗碟,是散落一地的生虫豆子,是清单上那一条条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还有,那把锁死了所有出口和可能性的、冰冷的铜锁。
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眼泪,没有愤怒,甚至没有绝望。只是一种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空洞。
她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那把锁前,伸出手指,极轻地碰了一下那冰冷的金属。
然后,她收回手,转过身,面向那一片狼藉和孤绝。
漫长的、被囚禁的夜晚,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