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丽丝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漆黑的漩涡里,天旋地转,五脏六腑都错了位。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一声被拉得极长、撕心裂肺的“不——!别走——!!!”的呼喊,那声音里的绝望和疯狂让她即使在意识模糊中也感到一阵心悸。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旋转和失重感猛地停止了。她重重地摔落在某种坚硬又冰冷的东西上,撞得她手肘生疼,呛咳出声。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冻得她一个激灵,意识被迫清醒了几分。
她艰难地睁开被泪水糊住的眼睛,茫然地环顾四周。没有月光,没有塔楼,没有白雪公主。她正坐在一条冰冷、粗糙的石砌走廊地板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旧木材、石蜡和淡淡霉味混合的气息。走廊墙壁上挂着几盏昏暗的油灯,火光摇曳,投下长长的、晃动的阴影。两侧是厚重的木门,看起来像是……城堡内部的某条仆人通道?
这里是哪?她不是应该被系统传送走吗?终极惩罚呢?变胖变丑呢?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和胳膊——触感依旧光滑,身材似乎也没有变化。脖子上的红痕还在隐隐作痛,提醒着她塔楼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系统……系统那最后一声扭曲的惨叫和“执行错误”……难道……一个荒谬又惊人的猜想猛地窜入她的脑海:系统……崩溃了?!终极惩罚……没有生效?!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另一个更迫切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白雪公主!那个最后扑向她、发出绝望嘶喊的公主!她在哪?!这个走廊是哪里?!还在那个城堡里吗?!
爱丽丝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从地上弹起来,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石墙,惊恐地四处张望,竖起耳朵倾听任何可能的动静。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她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她必须立刻搞清楚自己在哪,以及……白雪公主在哪!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提着依旧穿在身上的那件在塔楼上被弄得皱巴巴、沾了灰尘的暗红色礼裙的裙摆,小心翼翼地、蹑手蹑脚地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这条通道又窄又暗,显然不是主通道。她拐了几个弯,终于听到前方传来隐约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她立刻闪身躲到一个巨大的、积满灰尘的木桶后面,屏住呼吸。
两个端着洗衣篮的侍女从不远处走过,低声交谈着。
“……公主殿下昨晚好像又没睡好,早上送去的早餐几乎没动……”
“是啊,脸色白得吓人,一直在问有没有皇后的消息……”
“陛下也是,从新年晚会那天后就一直没出过寝宫,说是病了,谁也不见,真奇怪……”
爱丽丝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新年晚会那天后?那是几天前?她没有被传送走!时间似乎也没有过去很久!她还在这个城堡里!而且……白雪公主也在!她还在找她!
巨大的恐慌再次淹没了她!系统可能崩溃带来的那点侥幸瞬间烟消云散!最大的威胁根本没有消失!
她等到侍女走远,才像做贼一样从木桶后溜出来,凭着记忆和零星听到的对话,拼命朝着自己寝宫的方向摸去。她必须立刻躲起来!
一路上,她尽可能地避开所有人,专挑最偏僻无人的小路和走廊,心跳一直处于狂奔的状态。幸运的是,似乎并没有人注意到皇后的突然出现(或者说重新出现?)。
当她终于有惊无险地冲回自己那间奢华却冰冷的寝宫,反手死死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喘息时,才感觉自己稍微安全了一点点。
但这点安全感转瞬即逝。
“陛下?是您吗?”门外立刻传来侍女担忧的询问声,“您还好吗?您已经好几天没出来了,御医……”
“我没事!”爱丽丝立刻尖声打断她,声音因为紧张而异常刺耳,“我不需要御医!我谁都不见!别来烦我!”
门外的侍女似乎被她的反应吓到了,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说:“……是,陛下。但是……公主殿下那边派人来问了好几次,想知道您的情况……”
“不见!我说了谁也不见!尤其是她!”爱丽丝几乎是对着门板尖叫,“告诉她我病得很重!会传染!让她离我远点!越远越好!”
门外彻底没了声音。
爱丽丝滑坐在地毯上,感觉浑身虚脱。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冲刷着她。
接下来的几天,爱丽丝彻底实行了“龟缩”政策。她把自己牢牢锁在寝宫里,一步也不踏出。吃喝都由侍女送到门口,她等没人了才飞快地拿进来。
她拒绝见任何人,尤其是国王派来关心(或者说试探)的御医和侍从。更是用最严厉、最惊慌的语气反复命令所有人,绝对不准让白雪公主靠近她的寝宫半步,连打听都不行!
她甚至不敢再通过那面可能被“监控”的魔镜去查看外面的情况,只是整天蜷缩在离门最远的窗边软榻上,神经质地听着门外的任何动静,稍有风吹草动就如惊弓之鸟。
她身上一直穿着那天皱巴巴的礼裙,懒得更换,也无心梳洗,金色的卷发变得凌乱,脸色因为焦虑和缺乏睡眠而越发苍白憔悴,整个人像是霜打过的玫瑰,虽然依旧美艳,却透着一股凋零前的惊惶。
这种自我囚禁的日子过了大约三天。门外关于公主的询问似乎渐渐少了。爱丽丝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点点,也许……也许白雪公主放弃了?也许她病得更重了?也许……
就在她试图用最乐观的猜测安慰自己时,一天傍晚,寝宫门外传来了一阵不同于以往侍女送餐的、极其轻微的刮擦声。像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摩擦着门板。
爱丽丝瞬间寒毛倒竖,猛地从软榻上坐直身体,心脏狂跳,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
刮擦声停止了。门外陷入一片死寂。
几分钟后,就在爱丽丝以为是自己幻听,稍微放松下来时——
一个极其轻微、仿佛怕惊扰到什么似的、带着明显虚弱和沙哑的声音,在门外轻轻地响起:
“母后……陛下?”
是白雪公主的声音!她竟然亲自来了!
爱丽丝瞬间捂住了自己的嘴,防止自己惊叫出声!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门外的声音继续着,轻得像羽毛拂过,却带着一种固执的哀切:
“……听说您病得很重……我……我很担心您……”
爱丽丝蜷缩起来,拼命摇头,仿佛对方能看见。
“我让人熬了一点药草汤……对风寒很有效……我放在门口了……”她的声音断断续续,伴随着轻微的、压抑的咳嗽声,听起来确实病得不轻,“您……趁热喝一点,好不好?”
门口传来了陶瓷碗碟轻轻放在地上的细微声响。
爱丽丝咬紧了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手心。
门外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期待回应。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失望:
“……您还是……不想见我吗?”
又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没关系……”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令人心悸的固执和……一丝诡异的温柔,“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您。”
脚步声轻轻响起,逐渐远去。
爱丽丝依旧死死地捂着嘴,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瘫软下来,浑身被冷汗浸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过了很久,久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了下来,爱丽丝才敢蹑手蹑脚地、像拆弹一样小心翼翼地打开一条门缝。
门外走廊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昏暗的壁灯,和一个放在门前地毯上的、小小的白瓷汤碗。碗里冒着极其微弱的热气,散发着淡淡的草药清香。
爱丽丝盯着那碗汤,像盯着一条毒蛇。她犹豫了很久,最终,极度的恐惧和一种无法形容的烦躁战胜了一切。她猛地伸出脚,极其嫌弃地、用脚尖将那碗汤远远地踢开!
温热的汤液泼洒出来,在昂贵的地毯上洇开深色的、不规则的污渍,瓷碗滴溜溜地滚到了走廊的阴影里。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完成了什么壮举,猛地缩回脚,“砰”地一声再次死死关上门,落锁,背靠着门板剧烈喘息。
她以为这明确的拒绝和侮辱性的举动,应该能让那个疯子知难而退了。
然而,第二天傍晚,几乎在同一时间。
那轻微的、固执的刮擦声,再次准时地、幽灵般地响起了。
爱丽丝猛地僵住,脸上血色尽失。
接着,那个虚弱、沙哑、却异常执着的声音,再次轻轻地、一字不差地重复了昨天的问候和询问,仿佛循环播放的录音:
“母后陛下……听说您病得很重……我……我很担心您……”
“……我让人熬了一点药草汤……对风寒很有效……我放在门口了……”
“……您……趁热喝一点,好不好?”
轻微的碗碟放置声。
沉默的等待。
“……您还是……不想见我吗?”
压抑的咳嗽。
“……没关系……您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您。”
脚步声远去。
爱丽丝瘫坐在门后,听着那完全复刻昨日的过程,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上头顶,让她毛骨悚然!
这不是关心!这根本不是关心!这是一种偏执的、机械的、令人窒息的精神折磨!是一种无声的宣示和威胁!
她在告诉她:我知道你在里面。我知道你躲着我。没关系。我会每天都来。你躲不掉的。
爱丽丝崩溃地抱住了自己的头,感觉理智的弦在一根根崩断。
第三天傍晚,当那熟悉的、梦魇般的刮擦声和问候声再次准时在门外响起时,爱丽丝没有像前两次那样惊恐沉默。她猛地从地上跳起来,冲到门边,隔着厚厚的门板,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带着哭腔的尖叫咆哮:
“滚开!滚!别再来了!我永远不想见到你!永远——!!!”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片死寂。
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