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爱丽丝那声歇斯底里的、饱含恐惧和崩溃的尖叫咆哮，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门外激起了令人窒息的死寂。

没有回应。没有脚步声。没有离开的迹象。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沉甸甸的、仿佛能压碎灵魂的寂静，透过厚重的门板渗透进来，将蜷缩在门后的爱丽丝紧紧包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耳朵竖得老高，捕捉着门外任何一丝微弱的声响。她害怕听到任何声音——哭泣、质问、甚至愤怒的撞门——但她更害怕这种绝对的、不祥的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就在爱丽丝几乎要被这死寂逼疯，以为门外的人或许真的被骂走了的时候——

“咚。”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只是指尖无意识叩击门板的声响，清晰地传了进来。

爱丽丝猛地一颤，全身肌肉瞬间绷紧！

门外的人，根本没走！

紧接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再是前几天那种刻意放轻、带着虚弱和试探的语气，而是异常的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缓慢地穿透门板，砸在爱丽丝的心上。

“母后陛下。”

爱丽丝的心脏骤停了一秒。

“您终于……肯对我说话了。”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虽然是在让我‘滚’。”

爱丽丝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毫无察觉。

门外的声音继续着，平稳得可怕：

“我知道您在里面。我知道您能听见我。我知道您没有病得不能见人。”她顿了顿，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您只是……不想见我。”

爱丽丝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为什么？”门外的人轻声问，语气里带着一种纯粹的不解和探究，“因为那个‘任务’失败了吗？因为您不用再‘对付’我了，所以我就没有价值了吗？”

“不是！”爱丽丝下意识地在心里尖叫反驳，却被恐惧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任何声音。

“还是因为……”门外的声音微妙地低沉了下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的偏执，“您害怕了？害怕我知道真相？害怕我……本身？”

这句话像一支冰箭，精准地射中了爱丽丝内心最深的恐惧，让她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

门外的人似乎并不需要她的回答，继续自问自答，声音里逐渐染上一种令人不安的、扭曲的笃定：

“没关系的，母后陛下。”她说，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诡异的温柔，“我不在乎您为什么躲着我。我也不在乎您之前是为了什么‘任务’。”

她的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固执：“我在乎的，只有现在，和以后。”

“现在，您就在这里。以后，您也会一直在这里。”她一字一顿地说，像是在宣布一个既成事实，“我们有的是时间。”

爱丽丝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她猛地用手捂住耳朵，不想再听下去！但那个声音仿佛能穿透一切障碍，清晰地钻进她的脑海！

“您躲不开的，母后陛下。”门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股偏执的、令人绝望的力量，“这扇门，这些墙，都拦不住我。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进来。国王陛下不会阻止我，任何人都不会。”

这不是威胁，而是平静的陈述。正因为如此，才更加可怕。

“但是我现在不会那么做。”声音忽然又放柔了，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体贴，“您看起来……很害怕。我不想吓到您。我可以等。”

爱丽丝瘫软在地，眼泪无声地疯狂涌出，混合着恐惧和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被蛛网缠住的蝴蝶，无论怎么挣扎，那只编织罗网的蜘蛛都在不远处耐心地、冷酷地等待着。

“我会每天来。”门外的声音做出了宣告，如同设定一个无法更改的程序，“每天都会来问您同样的问题。直到您愿意见我，愿意亲口告诉我……您不再躲着我了。”

脚步声轻轻响起。爱丽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为她终于要走了。

然而，脚步声只是走到了走廊的某一处，停了下来。接着，是衣料摩擦墙壁的细微声响。

门外的人……竟然靠着门对面的墙壁，坐了下来？！

她根本不打算走！她就打算守在外面？！

这个认知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爱丽丝仅存的理智！

“滚啊！你听不懂吗？！我讨厌你！我恨你！我永远不想看到你！求求你放过我吧——！！！”

她再也控制不住，积压了太久的恐惧、愤怒、委屈和绝望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她扑到门板上，用拳头疯狂地捶打着坚硬的木头，声音嘶哑破碎，涕泪交加地哭喊咆哮！

什么皇后的仪态，什么系统的任务，她全都顾不上了！她只想让门外那个魔鬼离她远点！越远越好！

她捶得手骨生疼，嗓子喊得几乎出血。

门外的动静停了下来。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静再次降临。

几秒钟后。

“咚。”

又是一声轻微的、冷静的叩击声。恰到好处地在她喊声停歇的间隙响起。

然后，那个平静得可怕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传入她耳中，带着一种让爱丽丝彻底崩溃的、扭曲的满足感和……怜爱？

“您的声音……真好听。”门外的人轻声说，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陶醉，“即使是在骂我，在哭喊……也是好听的。这是您第一次……这么激烈地对我说话。这么……真实。”

爱丽丝的哭喊戛然而止，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张着嘴，脸上还挂着泪水和疯狂的表情，整个人却如同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彻底僵住了。

恐惧。无边无际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她终于明白了。她说什么都没有用。讨厌也好，恐惧也好，怒骂也好，哭泣也好……在门外那个人的耳中，或许都只是……一种她想要的“关注”？甚至是一种……“享受”？

一种彻底的、令人绝望的冰冷，从脚底板蔓延至全身。

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衣物窸窣的声音，似乎是外面的人调整了一下坐姿。

然后，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却抛下了一颗足以将爱丽丝彻底击碎的、直白到恐怖的重磅炸弹：

“母后陛下。”

“您还不明白吗？”

“我喜欢您。”

“不是女儿对母亲的喜欢。”

“是女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是想让您只看着我一个人、只为我一个人情绪波动、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那种……喜欢。”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爱丽丝的心尖上。简单，直接，粗暴，没有任何掩饰，没有任何迂回，将她最深的恐惧赤裸裸地剖开，血淋淋地呈现在她面前。

爱丽丝彻底失去了所有声音。她像一尊石像，僵在原地，连眼泪都忘了流。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句“喜欢”在反复回荡，震得她魂飞魄散。

门外的人似乎能想象到她此刻的震惊和呆滞，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满意的笑意。

“您不用立刻回应我。”她体贴地说，仿佛在讨论明天的天气，“我可以等。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她顿了顿，最后说道：

“明天见，母后陛下。”

脚步声终于响起，不紧不慢地，沿着走廊远去，最终彻底消失。

寝宫内，死一般的寂静。

爱丽丝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瘫坐在门后，一动不动。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涣散，没有任何焦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刚才那过于直白和恐怖的告白中被彻底蒸发、摧毁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几个小时。

窗外，夕阳的余晖彻底消失，夜幕降临，寝宫内陷入一片黑暗。

在这片冰冷的黑暗中，爱丽丝的眼珠极其缓慢地、机械地转动了一下。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颤抖的手，摸向自己冰冷的、毫无血色的脸颊。

然后，她张开嘴，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轻微、破碎得不成调的音节，仿佛梦呓，又仿佛濒死者的喘息：

“……系统……”

她在呼唤那个已经消失的、曾经让她无比痛恨的、冰冷的电子音。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脑海里无边无际的、令人绝望的寂静。

和门外走廊地毯上，那片被昨晚踢翻的药汤留下的、早已干涸的、肮脏的污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