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爱丽丝在冰冷的黑暗中不知坐了多久，直到四肢冻得麻木，意识才像沉船一样缓慢地从冰冷的恐惧海底浮上来。门外早已没有任何声响，那个平静诉说恐怖话语的声音消失了，脚步声也远去了。但那份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那句“我喜欢您”的回音，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她没有去点灯，只是摸索着走到窗边，借着窗外微弱的星光和雪地反光，看着玻璃上自己模糊、苍白、如同幽灵般的倒影。

华丽的暗红色礼裙皱巴巴地裹在身上，沾着灰尘和泪痕，金色的卷发凌乱地纠缠在一起，冰蓝色的眼睛里只剩下空洞和惊惧。她看起来狼狈不堪，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那个高傲美艳的皇后模样。

“……系统……”她又一次无意识地喃喃低语，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回应她的，依旧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一次，她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一直存在她脑海里、发布任务、给予警告、甚至威胁惩罚的冰冷电子音，是真的消失了。彻彻底底地消失了。或许是在塔楼上那阵刺眼的白光和扭曲的杂音中，随着那条红宝石项链一起崩溃了。

她本该感到解脱，感到狂喜。但此刻，巨大的茫然和更深的不安淹没了他。没有了系统，她是谁？她该怎么办？那个“任务”算什么？她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最大的问题是——门外那个……她该怎么办？

一想到白雪公主，一股冰冷的战栗就再次席卷全身。那平静的告白比任何尖叫怒骂都可怕百倍。那是一种宣示，一种不容拒绝的、偏执的占有。

她不能再这样躲下去了。躲藏毫无意义，只会让那个疯子更加……兴奋？对，就是兴奋！她甚至能从那份平静下感觉到一种扭曲的兴奋！

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找人帮忙！必须打破这个令人绝望的死局！

找谁？谁能帮她？

一个名字猛地跳入她的脑海——国王！

对！国王！他是这个国家的统治者，是白雪公主名义上的父亲！他必须管管他那行为异常的女儿！他必须保护她这个皇后！至少……至少他应该能把白雪公主送走？或者限制她的行动？

这个念头像救命稻草一样，让几乎绝望的爱丽丝重新抓住了一丝希望。

她必须立刻见到国王！

天刚蒙蒙亮，晨曦透过结霜的玻璃窗，给冰冷的寝宫带来一丝微弱的光亮。爱丽丝几乎一夜未眠，眼睛红肿，脸色憔悴。

她换下那身皱巴巴的礼服，胡乱套上一件相对素净的深蓝色羊毛长裙，外面披了件厚实的墨绿色天鹅绒斗篷，试图用深色掩盖自己的狼狈和不安。她甚至没有仔细梳理头发，只是随意地挽起。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残存的勇气，猛地打开了寝宫的门。

守在门外的侍女被她突然的出现吓了一跳，尤其是看到她苍白憔悴、神色惊慌的模样，更是吓了一跳：“陛下！您……您还好吗？”

“国王陛下在哪里？”爱丽丝声音急促地问，眼神躲闪，不敢看向走廊地面那块干涸的汤渍。

“陛下这个时间应该在东翼的议事厅处理政务……”侍女小心翼翼地回答。

爱丽丝不再多言，拉起斗篷的兜帽，几乎是小跑着穿过走廊，朝着东翼方向走去。她低着头，步履匆匆，生怕在某个转角撞见那个她最恐惧的身影。

幸运的是，清晨的城堡走廊空旷而安静。她一路有惊无险地来到了东翼议事厅门外。守卫的侍卫看到她，有些惊讶，但还是恭敬地行礼为她打开了沉重的雕花木门。

议事厅里炉火烧得正旺，温暖而安静。国王正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就着烛光阅读一份文件。他穿着日常的深棕色皮革束腰外衣和长裤，眉头微锁，看起来有些疲惫。

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看到站在门口、脸色苍白、裹着厚重斗篷的爱丽丝，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丝担忧。

“爱丽丝？”他放下文件，站起身，“你怎么来了？脸色这么差？御医不是说你需要静养吗？”他显然听说了她“生病”并闭门不出的消息。

爱丽丝反手关上门，快步走到书桌前，双手紧张地绞着斗篷的系带，声音因为急切和恐惧而微微发颤：“陛下！我……我需要您的帮助！”

国王绕过书桌走到她面前，仔细打量着她异常的神色，眉头皱得更紧：“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他试图让她坐下。

但爱丽丝根本坐不住，她激动地抓住国王的手臂，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恐的泪水：“是白雪公主！陛下！她……她变得很奇怪！非常奇怪！她……她吓到我了！”

国王的表情凝重起来：“白雪？她怎么了？我听说她前些天也病了，一直在休养。”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而且……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听说了新年晚会和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不是误会！”爱丽丝激动地打断他，眼泪掉了下来，“她根本就没病！或者她病了但根本不是普通的病！她……她……”她张着嘴，那句恐怖的“我喜欢您”在舌尖打转，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太惊世骇俗，太难以启齿了！

她换了一种方式，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她……她一直在骚扰我！每天守在我的门外！说一些奇怪的话！我害怕！陛下，我真的害怕！她看我的眼神……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她紧紧抓着国王的手臂，像是抓着唯一的浮木：“求求您，陛下！让她离开城堡！送她回森林！或者送去别的什么地方！越远越好！我不能再见她了！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国王被她激烈的反应和崩溃的情绪惊到了。他扶住摇摇欲坠的爱丽丝，碧绿的眼睛里充满了困惑和深深的疑虑。他确实察觉到皇后和公主之间的关系异常紧张，也听到了些风言风语，但他一直以为只是女人间的矛盾或者皇后单方面的排斥，从未想过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爱丽丝，冷静点。”他试图安抚她，语气沉稳，“告诉我，她具体做了什么？说了什么？让你如此恐惧？”

“她……她……”爱丽丝的嘴唇颤抖着，那些破碎的画面——塔楼上的对峙、门外的告白、每日不变的“问候”——在她脑中翻滚，却无法组织成能说出口的语言。她最终只能崩溃地重复，“她就是不对劲！她是个疯子！陛下！您必须把她送走！现在！立刻！”

国王沉默地看着她近乎歇斯底里的样子，眼神复杂。他并没有立刻答应她的要求，而是沉思了片刻，缓缓开口：

“爱丽丝，白雪那孩子……我了解她。她或许有些敏感孤僻，但本性善良。你们之间是否缺乏沟通？也许你对她有些……先入为主的误解？或者……”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是否对她做了什么，导致她行为异常？”

爱丽丝的心猛地一沉！国王不相信她！他反而在怀疑是她对公主做了什么？！

“我没有！”她尖声反驳，感到一阵巨大的委屈和绝望，“是她！都是她！她一直在监视我！她什么都知道！她……”她差点又要将“任务”的事情脱口而出，幸好最后一丝理智勒住了她。

“她知道什么？”国王敏锐地抓住了她的话头，追问道。

爱丽丝猛地噎住，脸色更加苍白，眼神慌乱地躲闪。

国王看着她的反应，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他叹了口气，语气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爱丽丝，你是皇后，她是公主。你们都是王室成员，很多事情不能单凭个人喜恶和……恐惧来处理。我需要更确切的证据，而不是单方面的指控和情绪化的宣泄。”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让她冷静：

“这样吧，我会找时间和白雪谈谈，了解一下她的想法。也会加派人手在你寝宫附近巡逻，确保你的安全。但是，在没有弄清楚事情真相之前，我不能无缘无故地将她驱逐。这不合规矩，也对那孩子不公平。”

不公平？！爱丽丝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被那个疯子逼得快要精神崩溃了，国王却还在说什么规矩和公平？！

巨大的失望和愤怒涌上心头，让她浑身发抖。

就在这时，议事厅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国王应了一声：“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侍卫或侍女。

白雪公主端着一个小小的银质托盘，上面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和一碟刚烤好的、散发着黄油香气的小面包，静静地站在门口。

她今天穿了一件崭新的、柔和的浅蓝色羊毛长裙，领口和袖口绣着精致的白色雪花纹样，金色的长发仔细地编成辫子垂在胸前，脸色虽然还有些苍白，但精神看起来好了很多，眼神清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女儿的温顺和关切。

她先是礼貌地对国王行了一礼，然后目光转向脸色惨白、浑身发抖的爱丽丝，微微蹙起眉头，脸上露出真诚的担忧，声音轻柔地说：

“父王。母后陛下。听说母后陛下身体不适，我……我亲手准备了一点早餐，想着也许能开胃……”

她端着托盘，一步步走进来，目光始终落在爱丽丝身上，那眼神干净得仿佛能洗涤一切污秽，语气温和得无懈可击：

“母后陛下，您感觉好些了吗？您看起来……还是很疲惫。需要我陪您回房间休息吗？”

爱丽丝看着她这副完美无瑕的、天使般的模样，再对比她昨晚在门外那平静恐怖的告白，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头顶灌到脚底，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她猛地后退一步，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怪物，手指颤抖地指着她，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国王看着突然出现的、举止得体、充满关怀的公主，又看看反应过度、满脸惊惧的皇后，眉头锁得更紧，眼中的困惑和疑虑达到了顶点。

白雪公主仿佛完全没有看到爱丽丝的恐惧，依旧端着托盘，保持着那副温顺担忧的表情，静静地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