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琳娜趴在石桌上,借着地窖里昏暗的光线,抓着一根秃了毛的旧羽毛笔,在一张发黄的羊皮纸上艰难地划拉着。写信真是件麻烦事,尤其是勒索信,措辞得既要有威慑力又不能太过分把对方逼急,还得突出自家“商品”的珍贵性——虽然这“商品”是个傻子。
她全神贯注,嘴里小声嘀咕着:“……‘您友好的邻居女巫’……嗯,这样结尾显得比较有礼貌,虽然可能有点气人……‘十年免税权’?这个好像不错,虽然我也不知道这荒山野岭的该给谁交税……”
她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那个小小的身影,正睁着一双充满好奇的大眼睛,悄悄地、一步一步地挪向地窖的角落。
蕾切尔心里痒痒的。妈妈刚才说那个吵人的家伙是“麻袋”,还要用他换好东西。可是,“麻袋”到底是什么呢?她见过的麻袋都是装着土豆或者面粉,瘪瘪的,不会动,也不会哼哼。这个“麻袋”看起来不一样,他会被捆起来,还会说话,虽然说的都是傻话。
而且,妈妈好像很忙的样子。蕾切尔觉得,自己作为这个家的重要一员,有责任帮妈妈看管好这个重要的、能换好东西的“麻袋”。她得去检查一下,这个“麻袋”完不完整,好不好用。
于是,她趁着妈妈埋头写信的功夫,踮着脚尖,像一只灵巧的小猫,溜到了弗洛里安王子身边。
王子正沉浸在脑袋的剧痛和未来的恐惧中,冷不丁看到那个“美丽但可怕”的小公主凑到自己眼前,吓得往后一缩,差点撞到墙。“你……你想干什么?”他声音发虚,现在的他可半点没有“拯救”的念头了,只觉得这小女孩的眼神比女巫还让他发毛。
蕾切尔没回答,只是蹲下来,歪着头,非常认真地上下打量着他,从他那沾满灰尘的闪亮靴子,到被藤蔓勒出印子的华丽上衣,再到他那张写满惊恐的、还算英俊的脸。
她伸出小小的手指,先戳了戳他靴子上那块亮晶晶的金属扣饰。
“凉的。”她小声判断。
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衣服上用金线绣出的复杂花纹,手指感受到布料的细腻和微微的凸起。
“滑滑的,有图案。”她继续评估。
最后,她的目光落到了王子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上。她伸出自己的小手,非常突然地一把抓住了王子的一根手指。
“哇啊!”王子吓得大叫一声,差点跳起来——如果他能动的话。他只觉得小女孩的手软软的,小小的,但却异常有力,抓得他手指有点疼。
蕾切尔捏着他的手指,来回看了看,甚至还掰了一下,似乎在检查灵活性。“会动。”她得出了结论,然后放开手,看着上面被她捏出的浅浅红印,点了点头,好像在确认这个“麻袋”的材质和结构都还算完整。
王子:“……”他感觉自己像集市上被挑拣的牲口,这体验简直屈辱到了极点!
“你……”王子试图找回一点尊严,或者至少问清楚她想干嘛,“你叫蕾切尔,对吗?听着,我是来帮你的,那个女巫她……”
话没说完,蕾切尔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似乎对他的话产生了反应。王子心中刚刚升起一丝希望,以为她听懂了。
只见蕾切尔猛地转过头,朝着正在奋笔疾书的爱琳娜大声报告:“妈妈!麻袋说话了!他说他是来帮我的!”她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发现新功能般的惊喜,完全没有理解话里的含义。
爱琳娜头也没抬,随口应道:“哦,那是故障了。瞎说的,别信。好的麻袋不应该乱说话,下次让他闭嘴。”
“哦!好的!”蕾切尔恍然大悟,立刻转回头,非常严肃地对王子说,“你故障了。不许说话。好的麻袋不应该说话。”
王子:“???”故障?!麻袋?!他感觉一口老血堵在胸口。
还没等他从这个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更可怕的来了。蕾切尔似乎觉得静态检查不够,决定进行“压力测试”。她那一头浓密的金色长发,如同拥有生命的金色溪流,悄无声息地蔓延过来,几缕发丝灵活地卷住了王子的脚踝。
王子只觉得脚上一紧,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他整个人被倒着提溜了起来,头下脚上地悬在了半空中!
“哇啊啊啊!放我下来!救命!女巫阁下!救……”王子吓得魂飞魄散,血液瞬间涌向头部,眼前发花,哇哇乱叫。
“咯咯咯……”蕾切尔却觉得好玩极了,她控制着长发,像晃一个巨大的晴天娃娃一样,把王子左右轻轻摇晃着,“妈妈你看!麻袋还会动!可以晃!”
爱琳娜终于被这边的动静惊动,抬起头看了一眼,顿时哭笑不得:“蕾切尔!快把他放下来!这麻袋……呃……这个人不禁晃,晃坏了就不值钱了!”
“哦,对不起。”蕾切尔一听会“不值钱”,赶紧小心翼翼地把王子重新放回地上,动作甚至称得上轻柔,只是落地时还是难免“咚”的一声。
王子瘫在地上,天旋地转,感觉胃里翻江倒海,只剩下喘气的力气。
蕾切尔凑近他因为倒吊而涨得通红的脸,小脸上满是认真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她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你不准坏掉。你要好好的,妈妈要用你换好多好多亮晶晶的东西。”
“还有,”她的眼神忽然变得有点凶巴巴的,像护食的小野兽,“不准你再说帮我的傻话。我才不需要你帮。妈妈是我的。谁想把我从妈妈身边带走,或者想把妈妈从我身边带走……”
她的一缕长发悄然扬起,发梢如同毒蛇的信子,轻轻掠过王子的鼻尖,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危险的气息。
“……我就把谁,变成真正的、再也不会动、不会说话的破麻袋。”
说完,她站起身,又恢复成了那个看起来天真无邪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回妈妈身边,抱着妈妈的胳膊撒娇:“妈妈妈妈,我检查过了,麻袋是好的!就是有点吵。”
爱琳娜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好好好,是好的就行。等妈妈写完信,就能把他换掉了。”
王子弗洛里安躺在地上,双眼无神地望着地窖顶棚,脑子里嗡嗡作响,不仅仅是因为刚才的倒吊。恐惧、屈辱、荒谬感,还有那小公主最后那句轻飘飘却寒意刺骨的警告,交织在一起,将他过去十几年来形成的世界观冲击得七零八落。
他现在只有一个无比清晰且坚定的念头:这地方太可怕了!女巫可怕,小公主更可怕!他一定要离开这里!无论如何都要离开!哪怕父王要用整个王国的财宝来换,他也认了!
而地窖入口处,爱琳娜终于写完了信的最后一个字,她吹干墨迹,满意地看了看自己的“大作”。
“好了,新闻官应该等急了。”她卷起羊皮纸,拉着蕾切尔准备离开。
就在她们转身走上台阶,地窖门即将关上的那一刻,爱琳娜似乎无意间瞥了一眼墙角那个看起来彻底蔫了的王子,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或许,让蕾切尔来“看看”这个麻烦,效果比任何恐吓和谈判都要好得多。
地窖门“咔哒”一声关上了,将绝望的王子重新留在昏暗与寂静之中。而高塔之外,那些忠诚的护卫依旧坚守岗位,对地窖里发生的可怕“质检”过程一无所知,只是莫名觉得,森林里的晚风,好像突然变得更凉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