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爱琳娜琢磨着总不能白养着地窖里那个吃白食的。赎金到位前,让他干点活抵饭钱,天经地义。她拎着一碗稀薄的燕麦粥——比她和蕾切尔吃的要稀得多——再次打开了地窖门。
王子弗洛里安正蜷在角落里,似乎一夜没睡好,眼睛底下带着青黑,看到爱琳娜下来,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尤其是看到她身后那个蹦蹦跳跳跟着的金发小恶魔时,更是整个人都绷紧了。
“吃饭。”爱琳娜把碗往他面前一放,语气平淡得像在喂一只不太讨喜的宠物。
王子警惕地看着那碗灰扑扑、几乎能照见人影的粥,又看看爱琳娜,没动。他从小到大就没见过这么……简陋的食物。
“怎么?嫌不好?”爱琳娜挑眉,“不想吃也行,饿着。反正饿一天也死不了,还能给我国……给我省点粮食。”
蕾切尔蹲在旁边,捧着自己喝了一半的、明显浓稠得多还加了蜂蜜的牛奶燕麦碗,吸溜了一口,眨巴着眼睛看着王子,没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在说:快吃呀,不然亏了。
饥饿感最终战胜了骄傲。王子犹豫再三,还是小心翼翼地端起碗,试探性地喝了一小口。味道寡淡,甚至有点糊锅底的味道,比他宫里喂猎鹰的肉糜差远了。但他还是皱着眉,一口一口地把那碗没什么滋味的粥喝完了。空荡荡的胃里总算有了点东西,虽然远谈不上舒服。
看他吃完,爱琳娜满意地点点头:“很好。吃了我的饭,就得干活。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哦,早餐也一样。”
“干……干什么活?”王子有种不祥的预感。
“跟我上来。”爱琳娜示意了一下,率先走上楼梯。王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蕾切尔像个小监工一样跟在他后面。
再次回到厨房,明亮的光线让王子眯了眯眼。爱琳娜指了指窗外那片小小的、但被精心打理过的药草园和莴苣地。
“看到那些杂草了吗?”爱琳娜说,“你的任务,就是把它们一根不剩地拔掉,但不能伤到我的宝贝莴苣和药草一根毫毛。工具在那里。”她指了指墙角放着的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短柄锄头和一个小耙子。
王子看着那些工具,手柄粗糙,还沾着泥土,他脸上露出了明显的抗拒和嫌弃。他可是王子!他的手是用来握剑、抚琴、签署文件的,不是用来拔草刨地的!
“我……我不会……”他试图挣扎。
“不会就学。”爱琳娜毫不客气,“看着。”她示范了一下如何用耙子松土,又如何用手指精准地揪住杂草的根部拔出来。“很简单,有手就行。还是说,你连这都做不到?”
语气里的鄙视刺激到了王子那点残存的自尊心。他咬了咬牙,硬着头皮拿起那把对他而言既陌生又沉重的锄头,迈向了那片对他而言同样陌生的土地。
一开始简直是灾难现场。他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杂草哪些是药草,差点一锄头刨掉一株散发着微光的银叶草。爱琳娜的怒吼立刻从窗口传来:“那是银叶草!你个败家玩意儿!旁边那棵矮趴趴的、叶子带锯齿的才是杂草!”
王子吓得一哆嗦,锄头差点砸到自己脚背。
他笨拙地蹲下身,试图用手去拔,结果用力过猛,一屁股坐在了泥地里,华贵的裤子立刻沾上了湿泥,让他脸色发白。太阳渐渐升高,晒得他头晕眼花,汗水从他精心打理过的头发里流下来,划过脸颊,滴进泥土里。他从来没觉得这么热,这么脏,这么累过。
蕾切尔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口的阴凉处,一边晃着小脚丫喝果汁,一边“监督”王子劳动。看到王子狼狈的样子,她还会时不时地给出“指导”:
“歪了歪了!根没拔出来!”
“那里还有一棵小小的,你没看见吗?”
“妈妈,他又差点坐到那棵会发光的草了!”
每当这时,爱琳娜的声音就会适时地从塔内飘出来,不是吼叫就是冷冷的嘲讽,让王子手忙脚乱,羞愤欲绝。
但渐渐地,也许是累麻了,也许是破罐子破摔,王子竟然真的慢慢掌握了一点技巧。他能分清几种常见的杂草了,知道要用小耙子先松土再拔会省力很多,甚至开始注意不让泥土溅到旁边的莴苣叶子上。
中午,爱琳娜给他扔了一块黑面包和一小杯清水。王子几乎是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虽然面包粗糙拉嗓子,水也寡淡无味,但他却觉得比宫里任何一场盛宴后的甜点都更让他满足。
下午的劳动依旧辛苦,但王子沉默了许多,只是埋头一下一下地拔着草,偶尔用胳膊擦一下汗。他看着被自己清理出来的一小片整齐的土地,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微弱的、难以言喻的成就感。
原来……食物是这么种出来的?原来除草是这么累的活儿?他以前吃的那些精美菜肴,穿的华丽衣服,背后都是……
黄昏时分,爱琳娜下来验收成果。她挑剔地检查了一遍,虽然王子做得远称不上完美,有些草根没除净,地也刨得深浅不一,但大体上还算过得去。
“嗯,马马虎虎,算你及格了。”爱琳娜勉强道,“明天继续。”
王子累得几乎直不起腰,浑身酸痛,手上磨出了好几个水泡,华服变得皱巴巴脏兮兮,但他听到“及格”两个字时,心里居然松了口气,甚至有点高兴。
晚上,他再次喝到了那碗稀薄的燕麦粥,却觉得似乎比早上那碗要香一点。
他躺在冰冷的地窖地铺上,望着黑漆漆的顶棚,身体疲惫到了极点,脑子却异常清醒。这一天的经历比他过去十几年的人生都要……鲜活和深刻。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劳作”的含义,感受到食物的来之不易,也第一次对自己过去那种理所当然的享受产生了一丝怀疑。
高塔里的生活,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女巫虽然凶巴巴又爱嘲讽,但似乎……并没真的伤害他?那个小公主虽然可怕,但好像也只是……比较黏妈妈?
而他自己,好像也并不是那么……一无是处?至少,他学会了拔草。
带着这种复杂而陌生的情绪,以及全身叫嚣的酸痛,王子弗洛里安沉沉睡去。他并不知道,塔楼厨房里,爱琳娜正一边给蕾切尔手上因为白天练习魔法而沾到的一点药渍擦药,一边随口对女儿说:
“看到没?这就是不劳而获的王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离了别人伺候,连草都拔不利索。所以你以后可得好好学本事,不能学他,知道吗?”
蕾切尔用力点头,看着妈妈,眼神亮晶晶的:“嗯!我才不要变成他那样没用的麻袋!我要变得和妈妈一样厉害!”
地窖里,刚刚进入梦乡的王子,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