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接下来的几天，王子弗洛里安的“地窖生活”似乎形成了一种古怪的规律。早上被一碗稀粥唤醒，然后被赶到小花园里进行“劳动改造”，中午获得粗糙的食物，下午继续和泥土杂草搏斗，晚上再带着一身酸痛和新的水泡回到地窖冰冷的地铺上。

爱琳娜并没有放松警惕，她依旧限制王子的活动范围，并且在他干活时，总会“恰好”在塔楼窗口整理药草或者晾晒东西，确保一切都在掌控中。而蕾切尔，则成了最忠实的小监工。

她不再像第一天那样只是远远看着，而是搬着她的小凳子，亦步亦趋地跟在王子不远处，保持着一个她认为安全又能看清一切的距离。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王子笨拙的动作，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好奇和……研究。

王子简直毛骨悚然。被女巫吼骂他还能勉强忍受，但被这个小女孩用看奇怪昆虫一样的眼神盯着，让他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他宁愿爱琳娜再来吼他几句。

“妈妈，”观察了半晌，蕾切尔终于忍不住，跑回厨房门口，扯着正在分拣药草的爱琳娜的衣角，小声问，“他为什么连浇水都会把鞋子弄湿？他不是大人吗？”

爱琳娜头也没抬，随口回答：“因为有些人啊，光长个子不长脑子，手脚协调性差，除了吃喝玩乐摆架子，什么实际事情都做不好。这叫‘养废了’。”

王子正提着一个沉甸甸的水桶，闻言手一抖，又泼了不少水在自己的靴子上，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过了一会儿，蕾切尔又发现了新问题：“妈妈，他拔草的时候为什么老是皱眉毛、咧嘴？还老是甩手？很疼吗？”她看到王子手上那些磨破的水泡了。

“哦，那是因为他细皮嫩肉，缺乏锻炼，”爱琳娜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一点小苦都吃不了。你看妈妈干活会这样吗？真正的强者，要忍耐常人所不能忍。这点疼都龇牙咧嘴，以后能成什么事？”

王子下意识地想把疼痛的手藏起来，咬紧牙关，努力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但额角的冷汗还是出卖了他。

又过了一会儿，蕾切尔看着王子那身已经变得灰扑扑、沾满泥点草汁、甚至被树枝刮破了几处的华丽衣服，再次发出疑问：“妈妈，他的衣服都破了，亮晶晶的扣子也掉了一颗，他不难过吗？他之前好像很宝贝这些的。”

这次，爱琳娜停下了手里的活，看了一眼窗外那个狼狈不堪、却还在努力跟杂草较劲的王子，哼了一声：“难过？他现在该难过的是怎么活下去，而不是衣服破没破。外在的光鲜亮丽都是虚的，遇到真正的困境，一身绫罗绸缎不如一件结实耐用的粗布衣。靠衣服和头衔撑起来的脸面，风一吹就散了，只有自己实实在在的本事，才是谁也抢不走的。”

她放下药草，走到门口，特意提高了声音，确保王子也能听到：“蕾切尔，你记住。以后找伙伴，不管是朋友还是别的什么，眼睛要放亮一点。别找这种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要找就找有真本事的，能一起扛事、能互相扶持的。像这种遇到危险只会鬼叫、干点活就要死要活的，趁早扔远点，免得拖后腿，知道吗？”

“知道了，妈妈！”蕾切尔大声回答，小脸绷得紧紧的，看向王子的眼神里，那点好奇渐渐被一种清晰的嫌弃所取代。她牢牢记住了一点：这个“麻袋”很没用，是反面教材。

王子弗洛里安僵在原地，手里的杂草掉在了地上。女巫的每一句话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过去十几年来形成的认知和骄傲。他感到无比的难堪和羞耻，但内心深处，又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无力地反驳：不是这样的……我也可以……我只是……

可他看着自己满是水泡和泥土的手，看着被他弄得一团糟的地面，再看看塔楼门口那个眼神嫌弃的小女孩和表情冷漠的女巫，所有辩解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离开王子的身份和华服，他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是。

这一天的“劳动改造”结束时，王子显得格外沉默。他甚至没有像前几天那样因为结束而松一口气，只是默默地放下工具，低着头，等着爱琳娜把他领回地窖。

爱琳娜瞥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她拉着蕾切尔的手转身回塔，蕾切尔最后回头看了王子一眼，那眼神明确地表达着：你是个没用的麻袋。

地窖门再次关上。

王子坐在黑暗中，没有立刻躺下。他借着门缝里透进的微弱月光，摊开自己火辣辣疼痛的手掌，看着上面模糊的水泡和破皮的痕迹，又摸了摸身上粗糙肮脏的布料，第一次没有因为它们的肮脏和不适而感到厌恶，而是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思考。

原来，在有些人眼里，他引以为傲的一切，竟然是如此可笑和……不值一提吗？

而与此同时，塔楼厨房里，爱琳娜正一边准备晚餐，一边对蕾切尔进行总结陈词：“看到没？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所以咱们以后，一要自己厉害，二要看人准，三要离废物远点。记住了？”

“记住了！”蕾切尔响亮地回答，主动把碗筷摆得整整齐齐。

窗外，夜色宁静，但高塔之内，某种认知正在悄然改变，无论是对于地窖里的王子，还是对于塔内的小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