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平静了几天。王子弗洛里安继续着他的“劳动改造”，虽然依旧笨手笨脚，但至少不会再把珍贵的银叶草当杂草刨了，拔草的效率也稍微高了那么一点点。他看起来沉默了许多，偶尔会看着自己磨出茧子的手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爱琳娜的真话药剂没再给他用，毕竟那玩意儿材料也得省着点。

这天下午，爱琳娜正监督王子给那盆越来越精神的食人花幼苗浇水（并严厉警告他手指别靠太近），新闻官突然像箭一样射了回来，声音紧张又兴奋：

“咕！来了！来了！咕嘎！大车！好几辆大车！还有骑马的人！好多！朝着塔来了！”

爱琳娜心里一紧，立刻冲到窗边。蕾切尔也丢下正在练习打结的长发，跑了过来。

只见远处的小路上，果然出现了一支小小的车队。三辆覆盖着油布、看起来沉甸甸的马车，由健壮的驮马拉着，前后各有四名骑着高头大马、盔甲鲜明的骑士护卫。队伍正不紧不慢地朝着高塔行进，为首的是一名骑着白马、穿着体面深色礼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神情严肃的中年男子。他手里没有武器，而是拿着一个卷起来的羊皮纸卷。

不是教廷的白袍，是王室的纹章和服饰。爱琳娜稍微松了口气，但警惕丝毫未减。来了，国王的回信……或者说，赎金来了？

“妈妈，是来送亮晶晶东西的吗？”蕾切尔仰头问，小手扒着窗台。

“看着像，但还得验验货。”爱琳娜眯起眼睛，“蕾切尔，你待在这里，妈妈下去看看。新闻官，盯着点四周，有任何不对劲立刻叫！”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虽然只是普通的居家裙，但气势不能输——然后深吸一口气，走下楼梯，打开了高塔那扇厚重的木门，但只开了一半，她本人就站在门缝里，挡住了所有窥探内部的视线。

车队恰好停在了荆棘警戒带之外。那名中年男子率先下马，动作优雅得体。他独自一人走上前，在距离门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右手抚胸，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礼节。

“尊敬的女士，”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官员特有的圆滑腔调，“奉国王陛下之命，特来与您商讨关于弗洛里安王子殿下的事宜。在下是国王首席顾问，奥托。”

爱琳娜抱着胳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语气不冷不热：“哦？商量？带着这么多人和车来商量？架势不小啊。”

顾问奥托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丝毫不为她的态度所动：“为确保陛下承诺的‘谢礼’能安全送达，必要的护卫是不可或缺的。陛下对王子殿下的安危极为关切。”他特意强调了“谢礼”这个词，仿佛这不是勒索而是馈赠。

“关切？”爱琳娜嗤笑一声，“关切到让他一个人跑进黑森林里来送……来观光？行了，废话少说，东西呢？我要的，一样不少地带来了？”

奥托微微侧身，示意了一下身后的马车：“您清单上所列的物资，绝大部分已在此处。您可以派人清点。”他顿了顿，语气略带一丝为难，“只是……您所要求的‘十年免税权’以及‘葡萄园地契’，涉及王国律法与土地归属，程序繁琐，并非即刻便能办妥。陛下希望，能否以双倍的其他物资，例如黄金与珠宝，作为替代？这更能体现陛下的诚意。”

爱琳娜心里冷笑，果然来了，想讨价还价。她就知道这些官方文件没那么容易到手。

“不行。”她拒绝得干脆利落，“说好的就是说好的。少一样，或者换一样，那就请回吧。王子殿下在我这儿‘做客’挺习惯的，还能帮我种种地，多住个一年半载我也不介意。”

奥托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对方如此强硬和不按常理出牌。他试图周旋：“女士，请您理解，这并非陛下吝啬，实在是……”

就在这时，一个金色的脑袋突然从爱琳娜身后的门缝里挤了出来。蕾切尔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溜下来了。她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外面那些高头大马和闪亮的盔甲，最后目光落在那个说话文绉绉的顾问身上。

奥托顾问的话戛然而止。他看到了蕾切尔，看到了她那头即使在昏暗门廊也仿佛流淌着光芒的奇异长发，看到了她精致却带着野性的脸庞，以及那双清澈又似乎藏着什么的眼睛。他眼中闪过极大的震惊，但很快被他用极强的自制力掩盖下去，只是微微吸了口气。

蕾切尔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想起妈妈之前的“教导”，于是小脸一板，用一种背诵课文般毫无起伏的语调，清晰地对着顾问说道：

“黑暗森林生存法则第三条：不要相信陌生人的甜言蜜语和看起来丰厚的条件，那往往是陷阱的诱饵。所有的交易，都必须严格按照契约执行。违背契约者，将受到森林的唾弃。”

说完，她还用力点了点头，对自己完美复述了妈妈的话感到满意。

现场一片寂静。

爱琳娜差点笑出声，赶紧忍住，心里给女儿点了一万个赞。干得漂亮！

奥托顾问彻底愣住了，脸上的职业笑容彻底消失，嘴巴微微张开，看着眼前这个用最天真无邪的表情说着最硬核谈判台词的小女孩，CPU（如果他有的话）似乎都快干烧了。这……这跟他预想的任何一种情况都不一样！这女孩看起来不像被囚禁的公主，倒像是……女巫的学徒？还是更奇怪的什么？

他身后那些骑士们也面面相觑，马匹不安地踏着蹄子。

好半晌，奥托顾问才艰难地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决定忽略小女孩的话，直接看向爱琳娜，语气软化了不少，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女士，关于您的要求，我会尽快回禀陛下，尽力促成。但在此之前，能否让我亲眼确认一下王子殿下目前的……健康状况？陛下对此万分担忧。”

这是他的底线，也是他此行的核心任务之一。活要见人，死……他不敢想。

爱琳娜挑了挑眉。看来不让见见人，他们是不会死心的。

“等着。”她丢下两个字，转身回到塔内。过了一会儿，她带着一个人走了出来。

王子弗洛里安跟在她身后，脸色有些苍白，身上还穿着那套脏兮兮、刮破了的华服，头发也有些乱，手上清晰可见一些劳作留下的痕迹，精神看起来有点萎靡，但确实四肢齐全，没缺胳膊少腿。

“弗洛里安殿下！”奥托顾问激动地上前一步，声音都有些发颤。

王子看到顾问，眼睛亮了一下，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瞥了一眼身旁抱着胳膊、面无表情的爱琳娜，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低声道：“奥托顾问……我……我还好。”

奥托顾问仔细打量着王子，看到他虽然狼狈，但确实没有遭受虐待的迹象（他甚至胖了一点点，可能是粗茶淡饭撑的？），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看到人了？放心了？”爱琳娜打断他们的对视，“那就赶紧回去办手续。东西可以先留下，人等手续齐了再来接。至于他，”她指了指王子，“暂时还得跟我回去继续……休息。”

王子闻言，脸上居然没有太多抗拒，反而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片他劳作了几天的菜地，眼神复杂。

奥托顾问嘴角抽搐了一下。人看到了，但带不走？这女巫也太难缠了！但他不敢硬来，只能咬牙道：“……我明白了。我会以最快速度将您的意思带回王都。这些物资……”

“卸下来，放那儿。”爱琳娜指了指警戒带外的一块空地，“我自己会处理。你们可以走了。”

最终，在奥托顾问复杂的目光和王子有些茫然的表情中，高塔的木门再次关上，将内外隔绝。

骑士们默默地将几口沉重的箱子和几个鼓囊囊的麻袋卸下车，堆放在空地上。

奥托顾问最后看了一眼高塔紧闭的门窗，调转马头，带着车队和满腹的疑虑与震撼，迅速离去。他得尽快把这里发生的一切，尤其是那位长发少女诡异的表现，报告给国王陛下。

高塔内，爱琳娜看着窗外远去的车队，摸了摸下巴。

“蕾切尔，”她说，“去叫新闻官和它的伙计们过来，该它们干活了——咱们得把‘快递’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