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门外传来三声清晰而克制的敲门声，打破了高塔内部的寂静。爱丽丝正懒洋洋地陷在她那张舒适的扶手椅里，闻言只是掀了掀眼皮，嘴角勾起一抹预料之中的笑容。

“啧，还真来了。”她低声咕哝了一句，并没有立刻起身的意思。

坐在她脚边地毯上，正用自己熠熠生辉的长发尝试编织一种复杂绳结的蕾切尔抬起头，翠绿的眼眸里充满了好奇。“妈妈，是谁？”她小声问，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一个来自王宫的客人，宝贝。”爱丽丝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她那身看起来总是有些随意的深色长裙，“大概是来商量怎么把那个‘麻烦的麻袋’赎回去的。你待在这里，别出声。”

蕾切尔乖巧地点点头，但眼睛却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盯着门口的方向。

爱丽丝走到门边，并没有立刻开门，而是先抬手打了个响指。门框周围镶嵌的几颗不起眼的灰色石子瞬间被注入了魔力，散发出微弱的荧光，一道无形的隔音屏障悄然形成。她可不想接下来的谈话被不该听的人听了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握住门把手，缓缓拉开了那扇厚重的橡木门。

门外站着一位衣着体面、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他穿着剪裁合身的深色旅行外套，虽然面带旅途的疲惫，但眼神锐利而精明，微微抬着下巴，试图维持一种与眼下环境格格不入的优越感。他身后站着两名全副武装的士兵，神情紧张，手一直按在剑柄上。

“尊敬的……”使者开口，试图用他惯常的宫廷腔调开启对话。

“直接说事。”爱打断了他，倚在门框上，显得没什么耐心，“东西带来了？”

使者被这直白得不合礼仪的问话噎了一下，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他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我代表国王陛下而来，关于弗洛里安王子殿下……”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爱丽丝再次打断他，目光扫过他身后士兵抱着的那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小箱子，“钱带够了，我们再谈。否则，你们可以回去告诉国王，他儿子在这里帮我除草浇花，体验生活，暂时饿不死。”

使者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显然没遇到过如此不按套路出牌、甚至连寒暄都省略的谈判对象。他试图看清塔内的情况，但爱丽丝的身形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大部分视线，塔内光线昏暗，更添几分神秘。

“陛下希望确认王子殿下的安全。”使者坚持道，试图夺回一点主动权。

“他好得很，腰酸背痛大概能让他记住下次别随便对着别人的塔乱唱歌。”爱丽丝耸耸肩，“所以，你们的诚意呢？”

就在使者准备示意士兵将箱子递上前时，一个身影悄悄从爱丽丝身后的阴影里挪了出来。

是蕾切尔。

她终究没能按捺住好奇心，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妈妈身后，一只手紧紧抓着爱丽丝的裙摆，探出半个身子，用那双清澈又带着几分审视意味的大眼睛，毫不怯场地打量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使者所有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当他看清蕾切尔的模样时，整个人明显愣住了，脸上的精明和算计瞬间被极大的震惊所取代。

眼前的少女穿着一身简单的亚麻长裙，但那一头垂落至脚踝、仿佛流淌着阳光与月辉的璀璨金发，实在太过耀眼夺目。她的面容精致得不像凡人，但最吸引人的是她那双眼睛——纯净又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正一眨不眨地、直勾勾地看着他，仿佛能看透人心。

这就是传闻中被女巫囚禁的长发公主？这形象与他预想的凄惨可怜的模样完全不同。

“蕾切尔，”爱丽丝微微侧头，语气里听不出责怪，反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纵容，“不是让你在里面等着吗？”

蕾切尔没有回答妈妈，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门口的陌生人身上。她歪了歪头，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忽然用一种平铺直叙、毫无波澜的语调，清晰地开口说道：

“黑暗森林生存法则第三条：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的承诺，尤其是当他们看起来特别友善，或者特别害怕你的时候。”

她的声音清脆悦耳，但背诵这条法则时，就像在复述一件今天天气很好这样平常的事实，没有任何情感起伏。

现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使者脸上的震惊彻底转化为了茫然和懵逼。他张了张嘴，完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这……这算什么？问候？警告？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暗语？他预想了各种谈判可能遇到的困难，包括女巫的怒吼、威胁甚至魔法攻击，但绝不包括被一个美丽得惊人的少女用一条听起来既古怪又带着点道理……甚至有点讽刺他此刻状态的“森林法则”来打招呼。

他身后的两个士兵也面面相觑，手从剑柄上滑了下来，一脸不知所措。

爱丽丝看着使者那副彻底懵掉、仿佛大脑宕机的样子，努力绷紧嘴角才没让自己笑出声来。她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得意极了：教得好！不愧是我的女儿！

她干咳一声，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咳，如你所见，我的女儿……比较擅长总结人生经验。”她故意把“女儿”两个字咬得很重，语气里充满了理所当然，“所以，关于‘承诺’和‘诚意’，我想我们都需要更直接一点，对吧，使者先生？”

使者这才猛地回过神，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他发现自己精心准备的谈判策略和外交辞令，在这对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母女面前，显得无比苍白可笑。他原本打算利用“被囚公主”来占据道德高点的计划，还没开始就彻底破产了——这女孩哪里像受害者了？

他艰难地吞了口口水，终于放弃了所有表面功夫，示意士兵将箱子打开。里面是满满一箱耀眼的金币和一些用丝绒袋子装着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珠宝。

“这是一部分……”使者艰难地开口。

“一部分？”爱丽丝挑眉，目光扫过箱子，似乎还算满意，但语气却带着压力，“看来国王陛下的诚意，也需要遵循某种‘法则’，需要慢慢体现？”

蕾切尔依旧紧紧抓着妈妈的裙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使者窘迫的样子。她虽然不太完全明白大人们具体的交易，但她能感觉到妈妈占据了上风，而这一切，似乎和自己刚才说的话有那么点关系。这让她心里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参与其中的满足感。

使者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他原本以为面对的是一个邪恶但可能头脑简单的女巫，但现在，他发现对方不仅难以捉摸，身边还有一个更加难以理解的“帮手”。这场谈判，从一开始就偏离了他所有的预设轨道。

他深吸一口气，知道必须拿出更多东西了。他挥了挥手，让士兵合上箱子，然后从自己贴身的口袋里，取出了一份盖着皇家火漆印的信函。

“女巫阁下，”他的语气终于变得谦卑了一些，“我们可以详细谈谈陛下提出的完整条件吗？包括……您所要求的‘互不侵犯’的保证。”

爱丽丝看着那封信，又瞥了一眼身边表情依旧平静但眼神亮得惊人的女儿，知道这场“外交”首秀，已经为她赢得了前所未有的主动权。

而蕾切尔，则默默地将“黑暗森林生存法则第三条”的应用效果，记在了心里。原来这些话，真的可以让看起来很厉害的大人变得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