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甜腻中带着一丝辛辣的古怪香气。爱丽丝正守着一个咕嘟冒泡的小坩埚,小心翼翼地往里加入碾碎的发光莴苣叶末,嘴里念念有词地计算着时间和剂量。蕾切尔则坐在她惯常的地毯位置上,但今天她没有摆弄自己的长发,而是捧着一本厚厚的、皮质封面已经有些磨损的旧书,封面上用花体字写着《基础诅咒原理》。
这本书是前几天,爱丽丝为了奖励她对王子弗洛里安的“正确”认知而送给她的。蕾切尔看得似懂非懂,但里面一些关于“怨念附着”、“厄运引导”的描述让她觉得格外有趣,远比妈妈以前试图教她的那些贵族礼仪和诗歌要有意思得多。
窗台上,几只乌鸦正在啄食今天的面包屑报酬,偶尔发出几声粗哑的叫声,交流着森林里的八卦。
一只看起来格外油光水滑的大乌鸦咽下嘴里的食物,忽然拍了拍翅膀,对着爱丽丝的方向叫了几声:“呱!走了!那个金闪闪的傻大个!坐大盒子走的!一路吐!呱呱!”
爱丽丝头也没抬,随口应道:“哦?那可真是……太不幸了。”语气里听不出半点同情,反而有点想笑。她专注于手里的药勺,生怕多一克或少一克又导致实验室冒绿烟。
另一只比较瘦小的乌鸦挤过来抢食,同时补充道:“丑!脸白得像蘑菇!呱!看见绿叶子就抖!像这样抖!”它夸张地扑腾着翅膀,模仿着弗洛里安看到菜园子时惊恐的样子。
蕾切尔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开,安静地听着乌鸦们的汇报。她想起那个被妈妈叫做“麻袋”和“实验材料”的王子。想起他刚开始时吵吵嚷嚷地唱歌,后来在地窖里缩成一团的样子,想起他笨手笨脚地除草,连水瓢都拿不稳,还差点踩坏了一株珍贵的月光菇。
她的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嫌弃和困惑的表情。
爱丽丝终于暂时忙完了坩埚的事,让它自己小火慢炖。她伸了个懒腰,走到蕾切尔身边坐下,顺手拿起旁边盘子里的一个苹果啃了一口:“怎么了宝贝?书看不懂?正常,那玩意儿我当年……呃,反正一开始都这样。”
蕾切尔合上书,抬起头,非常认真地看着爱丽丝,问道:“妈妈,王子都是那样的吗?”
“哪样?”爱丽丝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很吵,很没用,怕脏,怕累,一吓就发抖,连杂草和好吃的莴苣都分不清楚。”蕾切尔一条条地数落着,小脸板着,像是在做一项严肃的评估,“除了脸长得比农夫约翰好看一点,衣服亮一点,好像……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她甚至觉得农夫约翰的儿子力气更大,除草更快呢。
爱丽丝愣了一下,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苹果渣差点喷出来。她赶紧擦擦嘴,笑得肩膀直抖:“哎哟我的宝贝,你这话总结得可真精辟!差不多吧,至少我见过的很多王子款都这德行。脑子里装的不是诗歌音乐就是漂亮姑娘,或者怎么显摆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总觉得全世界都该爱他们。”
蕾切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想了想,然后她放下书,爬起身,小跑到窗台边。
窗台的一个角落里,放着那个她亲手照料的、妈妈妥协后允许她养的小花盆。花盆里,那株食人花幼苗已经比原来长大了一圈,两片厚实的叶片油绿油绿的,中间那个小小的、类似花苞的捕虫夹微微张着,露出里面一点点嫩红的色泽,看起来生机勃勃。
蕾切尔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食人花厚实的叶片。食人花幼苗似乎认得她的小主人,叶片轻轻蹭了蹭她的手指,并没有像对待偶尔飞过的倒霉小飞虫那样猛地合拢夹子。
她看了一会儿她的食人花,又回头看了看妈妈,最后非常肯定地、用一种宣布重大发现般的语气说:
“妈妈,我觉得王子还没有我的小花花有用。”
“噗——咳咳咳!”爱丽丝这次是真被苹果呛到了,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她一边捶着胸口一边忍不住大笑:“天哪……宝贝……你、你这话……哈哈哈……”
蕾切尔被妈妈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很坚持自己的观点,她走回爱丽丝身边,认真地解释:“是真的。小花会自己抓虫子吃,不用喂。它长得很快,以后肯定能帮我们看家,吓跑坏人。它很安静,不会吵我们睡觉。它也不怕脏不怕累,浇点水就能活。而且,”她顿了顿,补充了最重要的一条,“它只吃虫子,不会想把我从妈妈身边带走。”
最后这句话她说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小动物般的护食本能。
爱丽丝止住了笑,看着女儿一脸认真的小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同时又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和平静。她伸出手,用力揉了揉蕾切尔柔软的头发:“你说得对,宝贝。太对了。王子什么的,确实不如你的食人花有用,也不如它可爱。养王子还不如养盆花省心呢。”
得到妈妈的肯定,蕾切尔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带着点小骄傲。她觉得自己学到了非常重要的一课,这比书里那些复杂的诅咒符号容易理解多了。
“看来我的教育非常成功嘛!”爱丽丝得意地往后一靠,翘起二郎腿,“奖励!必须奖励!今晚想吃什么?妈妈给你做!”
蕾切尔眼睛一亮,立刻报出菜名:“炖肉!加很多胡萝卜!”
“没问题!就炖肉!”爱丽丝心情大好,感觉空气都清新了不少。她哼着不成调的歌,起身准备去处理食材。
然而,就在这时,那只最早汇报王子离开的油光水滑的大乌鸦,忽然又飞了回来,没有去抢食剩下的面包屑,而是径直落在了爱丽丝面前的桌子上,发出几声不同于之前八卦腔调的、略显急促的低哑叫声。
“呱!女巫!新的!森林里!黑衣服!味道怪!呱!”
爱丽丝哼歌的声音停下了,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她看向乌鸦:“黑衣服?味道怪?说清楚点,什么样的黑衣服?怎么个怪法?”
乌鸦歪着头,似乎努力想形容:“不是树影!呱!亮亮的,硬硬的,像……像大甲虫壳!呱!人躲在里面!味道……像石头,像没叶子的枯树!呱!讨厌的味道!”
蕾切尔也安静下来,看着妈妈和乌鸦,她敏锐地感觉到,妈妈刚才那份轻松的心情似乎消失了。她不由地伸出手,轻轻抓住了爱丽丝的衣角。
爱丽丝沉吟着,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亮闪闪的硬黑衣服?像甲虫壳?味道像石头和枯树?
这听起来可不像普通的冒险者或者迷路的商人。
她想起之前乌鸦报告过的,那些对“邪恶女巫”特别感兴趣的“新朋友”。
“他们……在做什么?”爱丽丝低声问,语气里没了之前的懒散。
乌鸦拍打了一下翅膀:“看!呱!到处看!摸树!摸地!捡石头!像……像在找东西!呱!离塔还远,但方向……好像是这边!呱!”
爱丽丝沉默了片刻,然后对乌鸦点了点头:“知道了。干得好。再去盯着,有新的动静,或者他们再靠近,立刻告诉我。”她额外弹了一小撮闪闪发亮的彩色玻璃珠给那只乌鸦作为奖赏。
乌鸦叼起玻璃珠,满意地叫了一声,振翅飞走了。
塔内安静下来,只剩下小坩埚里药水咕嘟冒泡的声音和炖肉食材在案板上等待处理的寂静。
爱丽丝脸上的轻松神色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静的思索。她低头,看到蕾切尔正仰着小脸,翠绿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询问和不易察觉的紧张。
“妈妈?”蕾切尔小声问,“是新的……‘麻烦’吗?”她现在已经很熟练地使用妈妈常用的这个词了。
爱丽丝深吸一口气,重新露出一个笑容,虽然不像刚才那么灿烂,但依旧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她再次揉了揉蕾切尔的头发。
“可能吧,宝贝。”她说,语气恢复了平时的腔调,但仔细听,能听出里面多了一丝警惕,“不过没关系,我们的塔现在结实得很。而且……”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台上那盆生机勃勃的食人花幼苗,又落回女儿身上。
“反正肯定比王子麻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