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爱丽丝在房间里并没躺多久。与其说是休息，不如说是在养精蓄锐，准备迎接下一场“表演”。当门外响起一阵小心翼翼的、有节奏的敲门声时，她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脸上露出一丝“总算来了”的表情。

“谁啊？”她故意懒洋洋地拖长声音问。

门外传来卢米亚那努力保持优雅但又难掩紧张的声音：“亲爱的小姐，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如果您方便的话，请允许我为您引路。”

爱丽丝慢吞吞地起身，整理了一下那件素得让她嫌弃的睡袍（她可没打算换回那身脏衣服或者柜子里的“老古董”），走到门口，猛地拉开门。

黄铜烛台卢米亚在门外微微晃了晃烛火，似乎被她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晚、晚上好，小姐！您看起来……休息得还不错？”他试图寒暄。

“在这种硬板床上？”爱丽丝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抱怨，“能休息好才怪。现在只希望你们的晚餐能稍微弥补一下我受损的筋骨。带路吧，会说话的蜡烛架。”

卢米亚的烛光黯淡了一瞬，但还是努力维持着礼貌：“呃，是卢米亚，小姐。请跟我这边走。”

他漂浮在前方，用温暖的烛光照亮昏暗的走廊。爱丽丝跟在他后面，依旧不忘对沿途的一切评头论足：“这地毯的花纹真丑，颜色也褪得差不多了……墙上的画框都快掉下来了，也不修修……你们城堡的维护工作可真是一塌糊涂。”

卢米亚只是默默地飘着，偶尔发出几声含糊的附和，不敢再多说什么惹恼这位挑剔的客人。

他们穿过几条走廊，来到一扇巨大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双开木门前。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温暖明亮的光线和食物香气。

“餐厅到了，小姐。”卢米亚说着，门自动缓缓向内打开。

爱拉斯迈步走了进去。

餐厅和她想象中一样巨大而空旷。一张长得离谱的餐桌摆在中央，上面铺着洁白的桌布，摆放着闪亮的银制餐具和水晶酒杯。餐桌尽头，靠近一个巨大壁炉的主位上，野兽已经坐在那里。他依旧披着厚重的斗篷，兜帽低垂，在跳跃的炉火映照下，投下巨大的、不断晃动的阴影。他面前的餐盘是空的，似乎也在等待。

长长的餐桌两旁，整齐地排列着许多空椅子，更衬托出餐厅的空旷和寂静。只有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银制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

“呵，好大的排场。”爱丽丝扫了一眼那长得能赛跑的距离，以及餐桌尽头那个沉默的阴影，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吃个饭而已，需要隔得这么远吗？是怕我闻到您身上的……呃……野性气息？”

她故意挑了个离主位最远的椅子，拉开，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然后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完全不顾什么餐桌礼仪。椅子离野兽太远，她几乎看不清他的具体动作，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充满压迫感的轮廓。

她刚坐下，旁边一个装饰华丽的餐车就自动滑了过来，上面放着几个盖着银质餐盖的盘子。餐车在她身边停下，一个盖子自动揭开，露出里面热气腾腾的、看起来相当精美的汤品。

爱丽丝拿起汤勺，舀了一小勺，吹了吹，送进嘴里。

“嗯——”她发出一个长长的、意味不明的声音，然后皱起了眉头，“这汤……味道也太淡了吧？盐是限量供应的吗？还是厨子忘了放？”她放下勺子，声音不大不小，但足以在空旷的餐厅里引起回响。

餐车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紧接着，主菜被“送”了上来——是一块烤得恰到好处、淋着深色酱汁的肉排，旁边配着时蔬。

爱丽丝拿起沉重的银制刀叉，故意让它们碰撞发出很大的声响。她切下一小块肉，放进嘴里，咀嚼了几下。

“肉太老了。”她立刻发表评论，一边嚼一边说，稍微有点口齿不清，“嚼得我腮帮子疼。这酱汁也甜得发腻，跟肉一点都不搭。你们城堡的厨子是不是味觉失灵了？”

她看到手边有一个造型别致的银制胡椒研磨器，拿起来胡乱转了几下，撒了过多的胡椒在肉上，然后继续吃，一边吃一边故意发出很大的咀嚼声和吞咽声，完全违背了贵族餐桌的安静准则。

“还有这餐具，”她拿起沉甸甸的银叉子，对着烛光看了看，挑剔地说，“花纹倒是复杂，就是太重了，用起来累手。而且边角有点刮手，做工不够精细。”她故意用叉子刮过盘子，发出刺耳的“吱嘎”声。

整个用餐过程，变成了爱丽丝一个人的挑剔秀。她从开胃菜批评到甜点（“这布丁太甜了！是想齁死我吗？”），从酒水的口味（“这红酒有股木塞味，不会是坏了吧？”）到酒杯的造型（“杯脚太细了，拿着都不稳！”），没有一样能让她满意。她故意把刀叉弄得叮当响，喝汤时发出轻微的吸溜声，切肉时用力刮擦盘子，极尽所能地制造不雅观的噪音。

而长桌的另一头，野兽始终沉默着。他也在进食，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但尽量保持着安静。对于爱丽丝连珠炮似的批评和故意制造的噪音，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没有制止，没有反驳，甚至没有任何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像一个黑色的磐石，沉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只有当他偶尔抬手时，斗篷下隐约露出的、覆盖着浓密毛发的巨大爪子，提醒着爱丽丝她正在挑衅的是一个何等非人的存在。

这种彻底的沉默，反而让爱丽丝觉得有些无趣，甚至隐隐有些不安。她预想中野兽可能会暴怒，可能会呵斥她，那样她就有更多发挥的空间。但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她有种使不上劲的挫败感。

终于，在她把最后一口甜点（一块她批评为“干得像木屑”的蛋糕）用叉子戳得稀烂，并宣布“我吃饱了，如果这能被称为‘一顿饭’的话”之后，她扔下叉子，银器撞击盘子的声音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刺耳。

她用餐巾擦了擦嘴（动作粗鲁），然后看向餐桌尽头那个身影，提高声音问道：“喂！我说，你们这儿吃完饭，连杯餐后消食的茶都没有吗？还是说这也需要额外收费？”

野兽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放下手中的东西（爱丽丝看不清是什么），低沉沙哑的声音穿过长长的餐桌传过来，依旧没什么情绪：“会给你送到房间。”

“哼，这还差不多。”爱丽丝冷哼一声，站起身，椅子再次发出难听的摩擦声。“那我回去了。这餐厅大得能听到回声，吃得我怪压抑的。”

她不再多看野兽一眼，转身就朝着餐厅门口走去。卢米亚赶紧飘过来为她照明。

走到门口时，爱丽丝脚步顿了一下，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对着餐厅深处那个模糊的影子，用不大但确保对方能听到的音量，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嘟囔了一句：

“对了，明天早餐我想吃可颂面包，要刚出炉的、酥脆的那种。还有，茶要大吉岭的，别拿那些次等货糊弄我。”

说完，她也不等回应，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餐厅。

卢米亚紧张地飘在她身边，烛火摇曳。走廊里一片寂静，只有她的脚步声和烛台漂浮时轻微的嗡鸣。

爱丽丝心里盘算着。这次晚餐的挑衅，似乎没达到预期效果。那头野兽比她想象的更能忍。不过没关系，来日方长。她有的是办法让他原形毕露。

只是，他那种深沉的、近乎死寂的沉默，总让她觉得……有点不对劲。

就在这时，走在她侧前方的卢米亚，似乎无意间（或者是有意？）轻声嘀咕了一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但爱丽丝捕捉到了几个词：

“……唉……贝儿小姐从来不会这样……”

贝儿小姐？

爱丽丝的脚步猛地一顿，眼睛瞬间眯了起来。

这个名字……终于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