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贝儿独自待在冰冷简陋的客房里，爱丽丝临走前那句关于马车轮子的“提醒”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她心头，让她坐立不安，对父亲的担忧和自身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时间在压抑中缓慢流逝，直到门外响起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和一个细弱的声音（似乎是某个陶瓷制品？）通知她晚餐已经备好。

贝儿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微皱的裙摆，鼓起勇气打开门。门外空无一人，只有走廊墙壁上的烛火微微摇曳。她犹豫了一下，凭着模糊的记忆朝着大厅方向走去。

当她再次踏入那间空旷得令人心慌的餐厅时，发现长餐桌旁已经坐了两个人。野兽依旧坐在遥远的主位，笼罩在斗篷的阴影里，仿佛一座沉默的黑色山峦。而爱丽丝，则坐在了靠近主位一侧、距离野兽相对较近的位置上，正拿着一面小银镜（不知从哪弄来的），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自己一丝不苟的鬓角。

看到贝儿进来，爱丽丝从镜子里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懒洋洋地放下镜子。“哟，总算来了。还以为你胆小得连饭都不敢下来吃了呢。”她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整个餐厅的人都听见。

贝儿没有理会她的嘲讽，默默走到长桌另一侧，挑了一个离两人都最远的位置坐下。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晚餐由看不见的仆人们“自动化”送上。精致的餐盘和食物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每个人面前。气氛压抑得可怕，只有银制餐具偶尔碰撞的细微声响。

贝儿低着头，小口地吃着食物，味同嚼蜡。她感觉到主位上那道沉重的目光偶尔会扫过自己，让她如芒在背。她鼓起勇气，想尝试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或许……或许可以试着道个谢？毕竟，他最终同意放走了父亲。

她轻轻放下叉子，抬起头，望向野兽的方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声开口：“先生……谢谢您……”

“哎呀！这汤今天的味道总算正常点了！”爱丽丝的声音又尖又亮，像一把剪刀，瞬间剪断了贝儿微弱的话语。她舀了一勺汤，故意发出满足的赞叹，完全无视了贝儿的开口，仿佛根本没听见。“看来今天的厨子没走神，知道有‘新客人’来，得拿出点真本事了。”她说着，意有所指地瞟了贝儿一眼。

贝儿张了张嘴，后面的话被堵了回去，只好尴尬地重新拿起餐具。

野兽似乎朝爱丽丝的方向微微动了一下，但依旧沉默。

过了一会儿，贝儿看着面前盘子里烤得金黄的肉排，又想找个话题。这次，她试图说点更安全的。“这肉排……火候掌握得真好。”她小声说，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

“火候？”爱丽丝立刻接过话茬，仿佛贝儿是在向她提问，“说到火候，巴黎‘金孔雀’餐厅的主厨那才叫一绝！他烤的云雀肝，外焦里嫩，入口即化……”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述起巴黎顶级餐厅的奢华菜肴，用料如何讲究，烹饪如何繁琐，价格如何昂贵，每一句都像是在无声地嘲讽贝儿没见过世面。

贝儿握着刀叉的手紧了紧，默默低下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她感觉自己像个误入贵族宴会的乞丐，每一口食物都带着屈辱的味道。

爱丽丝见贝儿偃旗息鼓，得意地抿了一口红酒，又将矛头转向了野兽——或者说，是故意说给野兽和贝儿两个人听。

“说起来，德·维尔福伯爵夫人上周的沙龙可真是无聊透顶。”她放下酒杯，用抱怨的语气说着，脸上却带着炫耀的神色，“翻来覆去就是那些老掉牙的音乐和诗歌，一点新意都没有。真怀念去年在朗格勒公爵府上的假面舞会，那才叫……”

她开始喋喋不休地讲述巴黎上流社会的各种八卦轶事：谁家和谁家联姻了，哪家夫人又和哪家骑士传出了绯闻，最新的裙摆款式是什么，某某侯爵的假发被风吹跑了的糗事……这些话题距离贝儿的生活无比遥远，如同另一个世界的故事，她完全插不上嘴，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听着。

野兽始终沉默地进食，对于爱丽丝冗长而琐碎的“独角戏”，他没有表现出丝毫兴趣，但也没有出声制止。他的沉默，在爱丽丝看来，就是一种默许，或者说，是无计可施。

爱丽丝越说越起劲，几乎垄断了所有的发言权。每当贝儿似乎缓过劲，想再次开口（哪怕只是评论一下配菜的味道），爱丽丝总能立刻找到一个新的话题——比如突然批评酒杯的切割不够璀璨，或者回忆起某次宫廷舞会上的烛光有多么迷人——迅速地将贝儿那微弱的声息淹没在她华丽而空洞的辞藻里。

晚餐就在这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进行着：一边是爱丽丝一个人唱独角戏，用浮夸的贵族八卦填充着寂静；另一边是贝儿的彻底沉默和越来越低的头颅；而主位上的野兽，则像一尊吸收所有声音的黑洞，唯有他切肉时刀叉与盘子接触的沉重声响，偶尔提醒着人们他的存在。

终于，在爱丽丝详细点评完一款她“曾经挚爱”的、来自东方的香料（并暗示城堡里的调料品质低劣）之后，野兽似乎忍耐到了极限。他猛地放下刀叉，银器撞击盘子的声音吓了贝儿一跳。

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有看任何人，只是霍然起身，巨大的身影带起一阵风，转身便大步离开了餐厅，沉重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走廊尽头。

爱丽丝看着野兽离开的背影，非但没有不快，反而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她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角，仿佛刚刚结束了一场愉快的交谈。

她将目光转向对面脸色苍白、几乎没吃多少东西的贝儿，故作惊讶地说：“咦？你怎么吃得这么少？是这里的饭菜不合你这位‘乡下大小姐’的胃口吗？还是说……”她拖长了声音，语气带着恶意的调侃，“光听我讲那些‘无聊’的巴黎见闻，就让你饱了？”

贝儿抬起头，看了爱丽丝一眼，那眼神复杂，有愤怒，有委屈，也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没有回答，只是推开椅子，默默地站起身，低着头快步离开了餐厅，背影单薄而脆弱。

爱丽丝独自坐在长长的餐桌旁，看着贝儿逃离的背影，心情愉悦地端起酒杯，轻轻晃了晃。

很好。第一次共同用餐，完美地扼杀了任何良性互动的可能。那头野兽估计也被她烦得够呛。

只是……他最后那一声不吭的离席，是单纯的厌烦，还是预示着别的什么？爱丽丝轻轻抿了一口酒，眼中闪过一丝算计。看来，得加快下一步的计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