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晚餐不欢而散后，贝儿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那间冰冷简陋的客房。爱丽丝那些刻薄的话语和野兽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像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她蜷缩在硬板床上，望着窗外依旧纷飞的白雪，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无助。对父亲的担忧，对未来的恐惧，以及被恶意包围的压抑感，几乎让她透不过气。

她想起爱丽丝提到过城堡里有个图书馆（虽然当时是用极其鄙夷的语气说的“全是灰尘”），对于热爱书籍的贝儿来说，那里或许是这座冰冷城堡里唯一可能找到一丝慰藉和喘息的地方。这个念头像黑暗中的一点微光，支撑着她。

第二天一早，贝儿简单梳洗后，便鼓起勇气走出房门。她凭着模糊的记忆和直觉，在迷宫般的走廊里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城堡里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是什么东西发出的轻微响动。她尽量避开可能遇到爱丽丝或野兽的方向。

终于，在一段格外安静、光线也相对明亮的走廊尽头，她发现了两扇高大的、雕刻着书籍和智慧女神图案的橡木大门。门虚掩着，一股陈旧纸张和皮革混合的特殊气味隐隐飘出。是图书馆！

贝儿的心跳加快了一些，她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眼前的景象让她瞬间忘记了呼吸，暂时驱散了心头的阴霾。这是一个极其宏伟的圆形大厅，高耸的穹顶绘着星空图案，虽然有些褪色，但依旧壮观。无数高大的书架从地面一直延伸到穹顶，像一片巨大的森林，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书籍，数量之多远超她在小镇上见过的任何藏书。虽然许多书脊上都落着薄灰，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气息，但这一切在贝儿眼中，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魅力与温暖。阳光透过几扇高处的彩色玻璃窗，投下斑驳的光影，为这知识的殿堂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她像走进梦境一样，缓缓踱步在书架之间，手指轻轻拂过那些或厚重或单薄的书脊，感受着皮革和纸张的质感，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进入城堡后的第一个、发自内心的、带着惊叹和喜悦的笑容。她暂时忘记了爱丽丝，忘记了野兽，忘记了自已的处境，完全沉浸在这片书海的震撼之中。

她在一排书架前停下，目光被一本装帧古朴、标题是关于远方国度神话传说的厚书吸引。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将那本书抽了出来，拂去封面上的灰尘，迫不及待地想要翻开。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我们这位有学问的‘大小姐’啊。”

一个熟悉又令人厌恶的声音，像冷水一样从身后泼来，瞬间浇灭了贝儿脸上刚刚浮现的光彩。

贝儿身体一僵，抱着书缓缓转过身。只见爱丽丝正斜倚在图书馆入口的门框上，双手抱胸，脸上挂着那种惯有的、混合着讥讽和假笑的表情，也不知道在那里看了多久。

“怎么？小镇上的闲书杂记已经满足不了你了，跑到这儿来充高雅了？”爱丽丝慢悠悠地踱步进来，高跟鞋在安静图书馆里敲出清晰的回音，她环视着周围浩瀚的书架，语气轻佻，“不过这地方倒是挺适合你，够旧，够闷，一股子发霉的穷酸味儿，跟你挺配的。”

贝儿抿紧嘴唇，不想理会她，转身想走到阅览区安静看书。

“哎，等等。”爱丽丝却快走几步，拦在她面前，目光落在她怀里那本厚厚的书上，“你拿的什么书？给我瞧瞧。”她不由分说，伸手就去抽那本书。

贝儿下意识地抱紧：“请你放手！”

爱丽丝力气却不小，一把将书抢了过去，拿在手里掂了掂，扫了一眼书名，随即发出一声夸张的嗤笑：“《东方异闻录》？哈！我还以为是什么了不起的经典呢！原来是这种给三岁小孩启蒙用的神话故事汇编？”她随手哗啦啦地翻着书页，灰尘簌簌落下。

“这种低级趣味的玩意儿，也配放在这么‘宏伟’的图书馆里？”爱丽丝扬起下巴，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书籍的装帧和纸张，“看看这印刷，模糊不清！这纸张，粗糙廉价！内容更是胡编乱造，毫无逻辑！简直拉低了整个城堡的格调！”

她“啪”地一声合上书，用书脊敲了敲旁边的书架，发出沉闷的响声，吓得附近一个正在自动整理书籍的鸡毛掸子哆嗦了一下。

“要我说，这种书就该清理出去，当柴火烧了都嫌烟大。”爱丽丝嫌弃地把书塞回给愣住的贝儿，力道之大让她差点没抱住。

贝儿接着书，气得脸色发白，胸口起伏：“你……你凭什么这么说！你没看过怎么知道内容不好？而且，书的价值不在于装帧，在于里面的知识！”

“知识？”爱丽丝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绕着贝儿走了一圈，像打量一个怪物，“就这种编造出来的神仙鬼怪的故事，也叫知识？难怪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整天抱着这种垃圾当宝贝。”她指了指周围浩瀚的书海，“看看这些！真正的知识，是哲学，是历史，是法典！是你看得懂的吗？”

她走到一旁的书架，随手抽出一本烫金封皮、厚重无比的大部头，看也不看就塞到贝儿面前：“喏，这本，《古典法学精要》，你看得懂吗？能给你那个穷酸家里增加一粒米吗？”

贝儿被堵得说不出话，她确实看不懂那些深奥的典籍。

爱丽丝看着她窘迫的样子，更加得意：“所以说，小村姑，别以为认识几个字就能装文化人了。这图书馆里的书，百分之九十九都跟你没关系。你还是老老实实找个角落，看看那些幼稚的童话故事算了——哦，不过好像连童话故事，你也只能看这种劣质版本的。”

她的话恶毒而尖锐，每一个字都意在贬低贝儿的品味和出身，将她与这个知识宝库割裂开来。

贝儿紧紧抱着那本《东方异闻录》，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热爱书籍，书籍是她贫瘠生活中的光，而现在，连这最后一点光都要被眼前这个女人玷污和践踏。委屈和愤怒在她心中翻涌，但她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爱丽丝欣赏着贝儿屈辱又倔强的表情，觉得目的已经达到。她最后扫了一眼图书馆，冷哼一声：“好了，你看你的‘神话故事’吧，我就不打扰你做白日梦了。不过提醒你一句，翻书的时候轻点，这些老古董脆得很，弄坏了……你可赔不起。”

说完，她发出一串轻快的笑声，转身摇曳生姿地离开了图书馆，将沉默和屈辱留给了贝儿。

贝儿独自站在巨大的书架之间，刚才发现图书馆的喜悦早已荡然无存。爱丽丝的话像毒刺一样扎在她心里。她低头看着怀里那本被贬得一文不值的书，第一次对这座城堡可能提供的唯一慰藉，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而走出图书馆的爱丽丝，脸上挂着满意的笑容。打击贝儿的自尊心，让她在这座城堡里感到更加孤立和低人一等，这只是第一步。她得让贝儿明白，这里的一切，包括这些书，都不是她这种“乡下姑娘”配享有的。

只是，那个村姑倔强的眼神，让她隐隐觉得，光靠言语的打击，恐怕还不够。得想点更直接的办法，让她在这里彻底待不下去。爱丽丝边走边琢磨，眼神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