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马车碾过林间冻土，发出单调的吱呀声。爱丽丝靠在颠簸的车厢壁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计算在闪烁。小镇广场上加斯顿那张被虚荣和愤怒烧红的脸，酒馆里镇民们恐惧又兴奋的窃窃私语，都像燃料一样，在她心中堆积。风暴的引线已经点燃，只待明日傍晚。

当城堡那熟悉的、阴森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时，爱丽丝迅速调整了面部肌肉。她收起所有外露的情绪，换上了一副混合着疲惫、些许不耐烦，又带着点“顺利完成麻烦差事”的细微放松的表情。马车在侧门停下，她动作利落地跳下车，随手拍了拍裙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她并没有立刻悄悄溜回房间，而是故意弄出了一些声响，仿佛刚刚长途跋涉归来。果然，没走几步，茶壶太太就慌慌张张地飘了过来，壶嘴冒着焦急的热气：“爱丽丝小姐！您可算回来了！主人……主人刚才问起您了！脸色很不好看！”

爱丽丝心里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无奈”：“问我？我不过是出去买了点急需的东西，这么快就回来了。”她扬了扬空空如也的双手（她根本没去采购她声称的“墨水”），“小镇上的铺子真是要什么没什么，白跑一趟。”

她的话音未落，一个低沉压抑、仿佛闷雷滚过走廊的声音就从前方阴影处炸响：“你！又跑去哪里了？！”

野兽高大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走廊拐角，斗篷下的目光灼灼，死死盯住爱丽丝，那里面翻涌着被屡次挑衅的怒火和一种更深沉的不耐烦。城堡里本就紧张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爱丽丝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怒吼“吓”了一跳，轻轻拍了拍胸口，但脸上并没有多少真实的恐惧，反而带着点被无故指责的委屈：“主人，您吓死我了。我能去哪里？不就是去了一趟小镇嘛。”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谁允许你擅自离开城堡的？！”野兽逼近一步，巨大的压迫感几乎让人窒息。他讨厌这种失控感，讨厌这个巴黎女人一次又一次地无视规矩。

“允许？”爱丽丝挑眉，反而向前迎了一小步，脸上那点委屈变成了理直气壮，“我这不是看您最近为城堡的事烦心，仆人们又笨手笨脚，连点像样的墨水都找不到，污了我写给巴黎朋友的信纸，这才自己出去想想办法嘛。难道这种小事，也要劳烦您亲自定夺？”她巧妙地将“擅自离开”偷换概念为“体贴主人、主动解决琐事”，还暗指仆人无能。

“墨水？”野兽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荒谬感，“你就为了一瓶破墨水，一次又一次往外跑？！你把这里当什么了？旅店吗？！”他的怒火更盛，觉得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破墨水？”爱丽丝立刻提高了音调，脸上露出被轻视的恼怒，“对您来说是破墨水，对我可是维系社交体面的必需品！难道您希望从这座城堡寄出去的信，都带着劣质墨水模糊不清的污迹，让人笑话吗？”她寸步不让，甚至反过来指责野兽不顾体面。

“体面？”野兽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仿佛听到了最可笑的话，“一个囚徒，还讲什么体面？！”

“囚徒？”爱丽丝立刻抓住这个词，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受伤和倔强的表情，“是，我是代替我父亲留下来的‘囚徒’。但就算是囚徒，也有保持基本整洁和尊严的权利吧？还是说，您就喜欢看到这里的人都邋里邋遢、一副落魄相，才符合您这‘被诅咒之地’的氛围？”她的话尖刻无比，直接戳向野兽的痛处。

“你！”野兽猛地扬起爪子，带起一阵厉风，眼看就要狠狠拍下！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茶壶太太吓得壶身都在颤抖。

爱丽丝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甚至微微扬起了下巴，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挑衅的平静。她知道，野兽不会真的动手打她——至少现在不会，在那可笑的诅咒规则下。

果然，野兽的爪子僵在半空，剧烈地颤抖着，最终没有落下。他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猛地收回手，转身，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砸在旁边的石墙上！

“砰！”

碎石飞溅，墙壁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凹痕。

“滚！别再让我看到你擅自离开！”他背对着她，从喉咙深处挤出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狂暴的怒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爱丽丝看着他那剧烈起伏的背影，和墙上那个新鲜的痕迹，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很好，怒气值已经拉满。这头野兽越是愤怒，明天面对加斯顿的挑衅时，就越容易失去理智。

她整理了一下丝毫未乱的衣裙，语气恢复了那种略带傲慢的平静：“既然主人吩咐了，我自然遵守。不过，也请您管好您的……‘仆人’们，别再出些连瓶像样墨水都找不到的纰漏。”她轻飘飘地再次把责任推回去，然后才转身，迈着从容不迫的步子，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去，将暴怒的野兽和一片狼藉的沉默留在身后。

就在她即将拐过走廊尽头时，眼角的余光瞥见，在另一条走廊的阴影里，贝儿正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双手紧紧捂着嘴，眼睛瞪得大大的，显然目睹了刚才冲突的全过程，脸上写满了惊恐和不知所措。

爱丽丝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多看贝儿一眼，但她心里冷笑更甚。很好，观众也到位了。贝儿亲眼见证了野兽的“暴戾”和对自己的“训斥”，这只会加深她的恐惧，让她明天更加不敢、也不愿靠近野兽。

她回到房间，关上门，背靠着门板，脸上终于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计划得逞的冰冷笑容。野兽的怒火，贝儿的恐惧，小镇的蠢动……所有要素都已备齐。舞台已经搭好，演员各就各位。

现在，只需要等待明天傍晚，幕布拉开。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森林的方向一片漆黑，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杀机。

明天，这里将会非常“热闹”。

只是，不知为何，当她想到野兽最后那声充满疲惫和暴怒的低吼，以及砸在墙上那一拳时，心里那丝陌生的、冰凉的悸动，又一次悄然浮现。这一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

她用力甩头，将这莫名其妙的感觉驱散。同情猎物？不，她只是猎人。猎人不需要感情，只需要结果。

明天，就是收获的时刻。她期待着，那场由她亲手导演的、注定血流成河的“好戏”。

夜色，愈发深沉了。城堡内外，暗流汹涌，危机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