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儿那句决绝的、带着血泪的“让我离开”,像一柄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野兽狂怒的心口。有那么几秒钟,时间仿佛凝固了。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粗重交错的呼吸声,以及门外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风声还是仆人惊恐低语的细微响动。
野兽庞大的身躯僵立在原地,斗篷下的胸膛剧烈起伏,那双燃烧着怒火和痛楚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这个瘦弱却挺直了脊梁、眼神如同淬火寒冰般的女孩。他看到了她脸上未干的泪痕,看到了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但更看到了她眼中那种毫不退缩的、甚至带着一丝……怜悯?不,是彻底的失望和心死。那种眼神,比任何尖叫和咒骂都更让他感到一种刺骨的冰凉。
“宁愿死在外面……也不想再看到我?”他重复着这句话,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像是在咀嚼一根带着倒刺的荆棘,每一个字都刮擦着他的喉咙。暴怒依旧在血液里奔腾,被背叛的刺痛依旧尖锐,但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巨大失落和某种近乎恐慌的情绪,像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他淹没。她不是装出来的。这种决绝,这种心死,装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的、带着哭腔的啜泣声从门口传来。茶壶太太不知何时飘到了那里,壶嘴冒着焦急的白气,烛台卢米亚也在一旁,烛光慌乱地摇曳着。
“主……主人!请您冷静!”茶壶太太的声音带着颤抖,“贝儿小姐她……她一定是太害怕了,说的气话!您不能当真啊!”
“是啊,主人!”卢米亚也急忙附和,烛光凑近了些,“外面冰天雪地的,她一个人能去哪里?会冻死的!这……这一定是误会!”
仆人们的劝阻像几颗小石子投入沸腾的油锅。野兽猛地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向门口,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闭嘴!这里轮不到你们说话!”他的怒气找到了新的发泄口。
仆人们吓得缩了回去,但担忧的气氛却更加浓郁了。
这时,爱丽丝那特有的、带着一丝慵懒和讥诮的嗓音,恰到好处地从走廊阴影处传来,她不紧不慢地踱步出现,靠在门框上,双臂抱胸,一副看热闹的姿态:
“哟,这是怎么了?吵得这么厉害?我刚把外面那群不知死活的家伙赶跑,想回来歇会儿,就听到这儿在演生离死别呢?”她的话轻飘飘的,却像油一样浇在野兽的心头火上。
她目光扫过一脸决绝的贝儿,又看向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野兽,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弧度,继续说道:“要我说啊,主人,强扭的瓜不甜。既然有些人……心早就飞了,留在这里也是彼此折磨,看着都碍眼。说不定啊,出去吹吹冷风,吃点苦头,就知道哪里才是……‘好地方’了。”她故意把“好地方”几个字咬得意味深长,暗示城堡是贝儿不识抬举。
她的话,看似在劝野兽放手,实则句句都在刺激他作为“主人”的尊严和被“抛弃”的痛处,暗示贝儿的离开是种解脱和必然。
野兽的呼吸更加粗重,爱丽丝的话和仆人的劝阻交织在一起,像两股相反的力量撕扯着他。他再次看向贝儿,那个女孩依旧倔强地站在那里,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折磨。一种巨大的、混合着挫败、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酸楚的无力感,猛地攫住了他。
留着她?继续每天面对这双充满恨意和失望的眼睛?继续猜忌她是否在演戏?继续被这该死的、不受控制的情绪折磨?
不!他受够了!
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带着自毁倾向的暴怒,最终压倒了一切。
“好!”他猛地爆发出一声雷鸣般的咆哮,震得整个房间都在颤抖!“你想走?!那就滚!现在就滚!滚出我的城堡!滚回你那个……你那个该死的镇子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他巨大的爪子猛地挥向门口,指向外面寒冷的黑夜,动作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决绝。
“主人!不要啊!”茶壶太太发出绝望的尖叫。
“贝儿小姐,外面太冷了!您会没命的!”卢米亚的烛光剧烈闪烁。
贝儿在野兽咆哮的瞬间,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但随即,她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解脱的、惨淡的笑容。她深深看了一眼野兽那张因暴怒和痛苦而扭曲的脸,仿佛要将他最后的样子刻在心里,然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门口走去。
她的脚步有些虚浮,但异常坚定。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理会仆人们带着哭腔的挽留。
“让她走!”野兽对着试图上前阻拦的仆人们发出怒吼,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破碎感,“谁再敢拦她,我就把谁砸碎!”
仆人们僵在原地,发出无助的呜咽声。
爱丽丝看着贝儿一步步走向门口,走向那寒冷的、未知的黑暗,嘴角那抹冰冷的笑意终于不再掩饰。成功了。彻底成功了。
贝儿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外的黑暗中。寒冷的夜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动了房间里的帷幔,也吹动了地上那封被踩脏的、决定了一切的情书。
野兽站在原地,像一尊瞬间被抽空灵魂的雕像,巨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只有沉重的、带着压抑呜咽的喘息声,证明他还活着。放她走了。他终于……放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