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月光从云隙漏下，被千万片湿漉漉的竹叶切割，碎银般洒在泥泞的林间空地上。魈靠着一截断裂的巨大竹根，每一次呼吸都扯动胸前的伤口，灼痛与冰冷的鬼气在血脉里拉锯。赤鹏消失的方向，寂静无声。
“呵…果然…”魈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青瞳在暗夜里幽幽发亮。指望一个满嘴刻薄、熔金竖瞳里写满“麻烦”的家伙回头？荒谬。
他闭上眼，试图凝聚溃散的风元素压制体内翻腾的诅咒。业障的嘶吼与鬼血的灼烧交织，如同两群饥饿的鬣狗在啃噬他的骨髓。背上的月牙旧疤突突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像是在嘲笑他摇摇欲坠的坚持。
悉悉索索——
细微的、不同于夜风吹拂竹叶的声响。
魈猛地睁眼，青瞳瞬间收缩成危险的竖线，獠牙不受控地呲出唇外。黑暗中，一点猩红的光由远及近，像飘忽不定的鬼火。
“啧，” 熟悉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懒散声音响起，比鬼火更刺耳，“还没烂透？命真硬啊，小木头。”
赤鹏的身影从竹影里晃了出来。熔金的竖瞳在月光下流淌着毫不掩饰的嫌弃，手里却拖着一大截碗口粗、青翠欲滴的毛竹。他肩头随意搭着一块不知从哪里弄来的、边缘还滴着水的兽皮。
“看什么看？”赤鹏把毛竹往魈面前一掼，发出沉闷的响声，溅起几点泥浆，“指望我给你哭丧？还是给你刻个‘此处埋有烂木头一根’的碑？”
魈喉间滚动着低沉的威胁嘶鸣，青色鬼瞳死死锁住他。
赤鹏完全无视那杀人的目光，自顾自抽出腰间一柄造型奇古、刃口流动着暗红纹路的短刀。他盘腿在魈面前坐下，刀刃随意地在竹节上比划着，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行云流水般的精准。
“省省力气吧，”他头也不抬，短刀切入青竹，发出清脆的“嚓”声，“就你现在这副风吹就倒、鬼见了都嫌硌牙的德行，吼破喉咙也吓不住林子里的一只耗子。” 刀锋游走，竹屑如雪片般簌簌落下。
魈紧绷的身体并未放松。他看着赤鹏灵巧的手指操控着短刀，那截毛竹在刀下迅速变形，被剖开、削薄、打磨。赤鹏的动作很快，带着一种近乎野蛮的利落，却又在细节处透出难以言喻的耐心。他用刀尖仔细剔掉竹片内壁任何可能凸起的毛刺，指腹一遍遍摩挲过边缘，确保其光滑圆润。
“看你这张嘴，”赤鹏忽然嗤笑一声，熔金的眸子戏谑地扫过魈呲着的獠牙，“一天到晚不是要咬人就是要咬自己，跟条没拴好的疯狗似的。” 他拿起一片削得极薄、弧度自然的竹片，对着月光看了看透光度，“啧，麻烦。”
他扯过那块湿漉漉的兽皮，短刀翻飞，切下内里最柔软的一层皮绒。动作麻利地将皮绒细细地、均匀地贴合在竹片的内弧面上，用不知何时搓好的、极其坚韧的细藤蔓仔细固定。
一个简陋却异常精巧的口枷雏形，在他手中渐渐成型。主体是柔韧弯曲的青竹片，内衬柔软皮绒，两侧预留了用于系带的孔洞。
魈的青色竖瞳里，警惕被一种更深的茫然和荒谬感取代。他看着赤鹏将最后一段藤蔓穿过孔洞，手指翻飞打了个复杂又牢固的结。赤鹏拿起成品，对着月光眯眼检查了一番，甚至还伸出舌尖舔了舔内衬的皮绒边缘——这动作让魈的胃部一阵翻腾。
“嗯，软和，应该磨不破你那娇贵的嘴皮子。”赤鹏满意地点点头，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而非一个束缚野兽的刑具。他晃了晃手中的口枷，藤蔓的系带在空中摆动，发出轻微的“咻咻”声。
“喏，”他随手将口枷朝魈丢了过去，动作随意得像扔一块啃光的骨头，“自己戴上，还是等我‘帮’你？” 熔金的竖瞳里闪烁着恶劣的笑意，“友情提示，我‘帮’人的方式，通常比较…印象深刻。”
那口枷落在魈腿边的泥地上。青翠的竹身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内衬的皮绒柔软服帖。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无声的嘲讽，嘲笑着魈的挣扎，也嘲笑着赤鹏这突如其来的、扭曲的“善意”。
魈盯着那口枷，青瞳中的风暴在积聚。是戴上这屈辱的枷锁，向本能和这个恶劣的家伙低头？还是再次引爆业障，拼个玉石俱焚？
赤鹏仿佛看穿了他的挣扎，懒洋洋地往后一靠，倚在另一根竹子上。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片细长的竹叶，随意地叼在嘴角，熔金的眸子望着被竹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夜空，哼起一支不成调的、荒腔走板的小曲。曲调怪异，带着战国乱世特有的苍凉和一种…满不在乎的洒脱。
月光如水银般流淌，将两人笼罩在这片劫后余生的竹林废墟中。一个浑身浴血、鬼气缠身，青瞳里翻涌着痛苦与不甘；另一个红发如焰，姿态闲适，熔金竖瞳深处却藏着无人能懂的幽邃。那支荒腔走板的小曲在寂静的夜里飘荡，像给这绝望的困局，蒙上了一层荒诞又无奈的薄纱。
魈的手指，沾满泥泞和半干涸的黑血，颤抖着，终于还是伸向了地上那件青翠与柔软交织的“礼物”。指尖触碰到温润的竹片，冰冷，又似乎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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