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下意识地向前走了几步，蹲下身，轻轻拂开那层薄薄的积雪。
沈砚也跟了过来，蹲在她身边。
积雪之下，不是幻觉。几株纤弱却充满生机的银杏幼苗，正顽强地探出嫩黄带绿的尖芽，如同小小的、指向天空的惊叹号！它们稚嫩的根须，正努力地扎进老树根旁肥沃的泥土里。在这万物萧瑟的深冬，在这象征着轮回与坚韧的银杏树下，新生命已悄然萌发。
林晚伸出冻得微红的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柔嫩的芽尖。冰凉，却又蕴含着一种破土而出的、令人心悸的温热力量。她抬起头，看向沈砚，眼中闪烁着晶莹的泪光，唇角却缓缓漾开一个清*浅而充满希冀的笑容。
“你看，”她的声音很轻，带着雪落般的温柔，“根，已经扎下去了。”
沈砚凝视着那几株在严寒中倔强萌发的新绿，又看向林晚映着雪光的、带着泪意的笑靥。他心中那片因十年漂泊和商场沉浮而冰封的角落，仿佛也被这微小的绿意和她的笑容彻底融化。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紧紧地、紧紧地握住了林晚拂开积雪后依旧冰凉的手。两人掌心相贴的温度，足以抵御整个寒冬。
雪，无声地覆盖着老旧的“忘川书屋”，也温柔地覆盖着树下那簇象征着无限可能的新绿。他们的故事，关于守护、关于新生、关于如何让遗忘之川涌流不息的故事，正如同这深埋于雪下的根系，在时光的土壤里，悄然伸展，静待春来。
清晨的阳光透过阁楼唯一的小窗斜射进来，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投下一块金色的光斑。林晚跪在吱呀作响的木地板上，小心翼翼地挪开一摞发黄的旧报纸。自从市长考察过后，"忘川书屋"的改造工程终于步入正轨，而她决定亲自整理这个堆满杂物的阁楼。
"咳咳——"灰尘呛得她直咳嗽，她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却在脸上留下一道灰痕。角落里一个漆皮剥落的铁皮箱子引起了她的注意。箱子没有上锁，轻轻一掀就开了。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本旧书和一个黑色硬皮笔记本。
林晚拿起笔记本，封面上用遒劲的钢笔字写着"高二(1)班 沈砚"。她的手指微微发抖，心跳突然加速。这是沈砚高中时期的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和解题思路跃入眼帘。那熟悉的字迹力透纸背，让她恍惚间仿佛看见少年时代的沈砚伏案疾书的背影。她忍不住一页页翻下去，直到一张对折的素描纸从笔记本中滑落。
纸张展开的瞬间，林晚的呼吸停滞了。
素描上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少女侧影，她坐在图书馆的窗边，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少女微微低头，专注地读着手中的书，睫毛在脸上投下小小的扇形阴影。虽然笔触略显青涩，但神韵捕捉得极为精准——那分明是高中时的她自己！
素描背面，是一行小字："思君如满月，夜夜减清辉。"落款日期是十年前的五月中旬，正是高考前最紧张的时期。
林晚的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迹，墨水已经随着岁月褪色，却依然清晰可辨。她突然想起那个春天，自己确实经常坐在图书馆那个位置复习功课。原来在她偷偷注视沈砚的同时，他也曾这样专注地凝视过她？
"林晚？你在上面吗？"沈砚的声音从楼下传来，伴随着踩上楼梯的脚步声。
林晚慌忙将素描夹回笔记本，却来不及放回箱子。阁楼的门被推开，沈砚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今天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额前的碎发因为搬运建材而微微汗湿，整个人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清爽挺拔。
"我找了你好久，施工队那边——"沈砚的话戛然而止，目光落在林晚手中的笔记本上。他的表情瞬间凝固，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这个......"林晚举起笔记本，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在整理阁楼时发现的。"
阁楼里安静得能听见灰尘在阳光中飞舞的声音。沈砚站在原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最终叹了口气，走到林晚身边坐下。老旧的地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我高三那年，经常去图书馆复习。"沈砚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许怀念，"每次抬头，都能看见你坐在那个位置。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你身上，像一幅画。"他轻轻接过笔记本，指尖抚过那张素描，"有天实在忍不住，就画了下来。"
林晚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那这句诗......"
"是真的。"沈砚直视她的眼睛，目光灼灼，"每晚复习到深夜，看着窗外的月亮，就会想起你。那时候觉得，如果能和你一起看月亮，该多好。"
这句简单的告白跨越了十年的光阴，重重地撞在林晚心上。她鼻子一酸，视线模糊起来。原来他们都在彼此不知道的角落里，默默喜欢了对方那么久。
"我......"林晚刚要开口，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声。
"沈工！林姐！你们快下来看看！"是施工队王队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慌。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起身往楼下跑去。沈砚下意识地牵住了林晚的手，温热的手掌紧紧包裹着她的手指，十指相扣的触感让林晚心头一颤，但她没有挣脱。
一楼大厅里，工人们围在主梁周围，神情凝重。王队长指着刚拆开的墙体："情况比我们预想的严重得多。主梁不仅被白蚁蛀蚀，还因为长期渗水，内部已经腐朽了大半。这根梁必须全部更换，否则整个房子都有坍塌风险。"
林晚倒吸一口冷气。主梁更换意味着要将整个屋顶暂时拆除，工程量和成本都将成倍增加。她下意识看向沈砚，发现他的眉头紧锁，目光专注地检查着梁木的受损情况。
"需要多少钱？"林晚轻声问道。
王队长和工程师低声商量了一会儿，报出一个数字，是原预算的两倍还多。这个数字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林晚头上。即使有政府的专项资金支持，资金缺口仍然大得惊人。
"先停工吧。"沈砚果断决定，"我们需要重新评估方案和预算。王队长，麻烦您先带人加固周围的支撑，确保安全。"
工人们离开后，书店里只剩下林晚和沈砚。夕阳透过残破的窗户斜射进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我们......"林晚的声音有些发抖，"要不先暂停古籍修复区的改造？集中资金保住主体结构？"
沈砚摇摇头："不行。古籍修复体验区是整个项目的灵魂，也是打动市长的关键。如果砍掉这部分，'忘川'就真的只是一家普通旧书店了。"他沉思片刻，突然说，"给我三天时间。"
"你要做什么？"林晚警觉地问。
沈砚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我有些关系可以联系。也许能找到愿意投资的人。"
林晚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犹豫："什么条件？"
"......可能需要让渡部分经营权。"沈砚艰难地说出这句话，立刻看到林晚脸色变了，"只是暂时的，等资金周转过来——"
"不行！"林晚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忘川'的灵魂就是它的独立性。一旦让商业资本介入决策，它就不再是'忘川'了！"她激动地指着满墙的书，"这些古籍需要专业的人来守护，不是追求利润的商人能理解的！"
沈砚握住她颤抖的肩膀："林晚，冷静点。我只是想找解决方案。"
"解决方案不应该是牺牲'忘川'的本质！"林晚甩开他的手，眼眶发红，"我以为你明白......"
她转身冲上阁楼，留下沈砚一人站在暮色中。
阁楼里，林晚抱着膝盖坐在窗前，泪水无声滑落。她理解沈砚的好意，但"忘川"对她而言不仅是家书店，更是父母毕生心血的结晶，是承载着无数珍贵记忆的港湾。如果为了生存而失去灵魂，那和彻底消失有什么区别？
窗外，月亮悄悄爬上树梢。林晚擦干眼泪，目光落在那个铁皮箱子上。她重新拿出沈砚的笔记本，轻轻翻动。在数学笔记的最后几页，她发现了一段写在高考前夜的文字：
"明天就是决战日。如果一切顺利，我会在毕业典礼后去找她。听说她报了北方的大学，而我要去美国。横竖都是远距离，不如赌一把，告诉她我的心意。哪怕被拒绝，也好过永远活在'如果'里。"
林晚的心揪成一团。原来当年的沈砚也曾鼓起勇气，想要捅破那层窗户纸。只是命运弄人，他仓促出国，而她因为家庭变故，最终留在了本地大学。两颗明明相向而行的心，就这样错过了十年。
楼下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沈砚端着一杯热牛奶和一块三明治走上阁楼，在她身边坐下。
"吃点东西。"他将食物递给她，声音温柔，"我道歉。不该不考虑你的感受就做决定。"
林晚接过温热的牛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一股暖流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
"我也道歉，反应过激了。"她小声说，"只是想到父母......他们把一生都献给了这家书店。我害怕辜负他们的期望。"
沈砚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笔记本上，微微一笑："看来我的秘密都被你发现了。"
"为什么当年没来找我？"林晚忍不住问，"毕业典礼那天......"
沈砚的眼神黯淡下来："父亲突然决定全家移民。高考结束第二天就飞往美国了。我甚至没来得及和大多数同学道别。"他苦笑一下，"到了美国后，我托国内的朋友打听过你的消息。听说你父亲生病，你改了志愿留在本地照顾家里。我想联系你，又怕打扰你的生活......"
林晚震惊地看着他。她从未想过，在那些艰难岁月里，竟有人曾这样惦记过她。
"后来呢？"她轻声问。
"后来......"沈砚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她脸上，"每次回国，我都会偷偷来'忘川'看看。远远地，看你认真整理书架的样子，看你给顾客推荐书籍时眼里的光彩。我想，只要你过得开心就好。"
林晚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原来那些年，当她以为自己在孤独地守护着"忘川"时，一直有一道目光在默默守护着她。
"傻瓜。"她哽咽着说，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为什么不进来打个招呼？"
沈砚伸手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水："怕看到你身边已经有了别人。更怕......看到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这句话击碎了林晚最后的防线。她扑进沈砚怀里，闻着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气，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沈砚僵了一瞬，随即紧紧回抱住她，像是拥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
"我们会有办法的，对吗？"林晚在他怀里闷闷地问。
"一定会有。"沈砚的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声音坚定，"我不会再让'忘川'消失，也不会......再让你一个人承担一切。"
月光静静地洒在相拥的两人身上，为这个小小的阁楼镀上一层温柔的银辉。十年的时光，在这一刻仿佛从未存在过。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