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瓶中的海

我买了一只玻璃瓶，形似水滴，内中盛着人造的海。蓝得极假，却蓝得极艳，水面上浮着白色的泡沫塑料，算是浪花。瓶底铺着细沙，沙上插着一株塑料珊瑚，红得如血，倒也鲜艳。

这瓶子搁在案头，每每工作倦了，便拿起来摇一摇。里面的"海水"便晃动起来，泡沫塑料上下翻飞，珊瑚左右摇摆，俨然一副惊涛骇浪的模样。我常想，这大约便是海的精髓了——动荡不安，而又被囚于方寸之间。

邻家的小儿来玩，见了这瓶子，眼睛便直了。他踮起脚，伸手欲取，我递给他。他摇得比我还起劲，泡沫塑料撞在瓶壁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这是海么？"小儿问。

"是海。"我答。

"海是这样的么？"

"海是这样的。"

小儿满意了，继续摇他的海。我想他大约从未见过真海，故而能如此轻易地接受这个赝品。而我见过海，却在这里欺骗一个孩童，真是可笑。

瓶中的海终究是静止了。泡沫塑料慢慢浮上水面，珊瑚也回归原位。小儿摇累了，将瓶子还我，蹦跳着走了。

我凝视着这静止的"海"，忽然觉得它比真海更可爱。真海喜怒无常，时而温柔，时而暴戾，吞没船只与生命从不眨眼。而我的海，只在我需要时汹涌，其余时刻皆安静如处子。

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得极小，钻入了玻璃瓶中。我在人造的海里游动，泡沫塑料从我身边掠过，珊瑚的枝丫划破了我的手臂，却没有血流出来。我张口欲呼救，却吞下了一大口蓝色的水，那水是甜的，甜得发腻。

醒来时，天已微明。玻璃瓶立在案头，被初阳照着，泛出奇异的光彩。我忽然憎恶起这精致的假象来，抓起瓶子想摔碎它。手臂扬起的一瞬，却又犹豫了。

这瓶子毕竟花了我十五元钱。

我将它放回原处。瓶中的海依然蓝着，蓝得那么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