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是最为奢侈的施舍。
夜来时,它们便悄然浮现,不声不响地悬在穹顶之上。城里人已很少抬头了,他们被霓虹晃花了眼,被手机吸走了魂。偶尔有人仰望,也只能看见稀稀落落的几粒,像是被谁随手撒落的芝麻。
乡下的星光要慷慨得多。夏夜里,我躺在竹床上,看见整条银河倾泻而下。那些星星有的明亮如钻,有的黯淡如尘,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竟把夜空挤得无处容身。它们不言不语,只是静静地闪烁,仿佛在传递某种古老的密语。
古人观星,看出吉凶祸福。他们将星辰连成图案,赋予它们姓名和故事。如今我们知道,那不过是些燃烧的气团,远在亿万公里之外。可这理性的认知,反倒使星光失去了魔力。科学解开了谜底,却也带走了诗意。
星光最是公平。它洒在宫殿上也洒在茅屋上,照在富人身上也照在乞丐身上。皇帝与囚徒,看到的都是同样的星辰。这微弱的亮光,竟比人间的灯火更为公正。
流星划过时,人们总要许愿。殊不知那不过是块燃烧的石头,在坠向毁灭的途中。我们总爱将希望寄托在消亡之物上,这习惯自古而然。
天文学家说,我们看到的星光,有些来自已经消亡的恒星。也就是说,我们正目睹着多年前的死亡。这发现令人悚然——原来我们仰望的,竟是一个巨大的坟场。
深夜独坐时,我常觉星光刺目。它们冷冷地俯视人间,看尽悲欢离合,却从不干预。这种超然,究竟是慈悲还是冷漠?
最动人的星光,往往出现在黎明之前。当东方既白,群星便悄然隐退,不争不抢。它们完成了夜的使命,将舞台让给太阳。这种退场的方式,比某些人的登场更为体面。
天亮了。星光消隐处,只余一片湛蓝。昨夜璀璨的星辰,此刻都成了看不见的存在。但它们并未消失,只是暂时隐匿。这道理,懂的人自然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