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悬在头顶的一页信笺,永远写不完。
清晨时,它总爱用淡青色的墨水书写。东边的云絮洇开几处,便成了朝霞。有时飞鸟掠过,像是不小心滴落的墨点,却意外地成了点睛之笔。这样的时刻,天空最像一位诗人,信手拈来都是佳句。
正午的天空最是无趣。它板着张蔚蓝的脸,连半朵云彩都不肯施舍。阳光直剌剌地刺下来,把万物都晒得蔫头耷脑。偶尔有飞机划过,拖出一条白线,像裁纸刀不小心在蓝卡纸上划出的痕迹。这般光景,要持续好几个钟头,直到天空自己也倦了。
而黄昏才是天空真正挥毫的时刻。它把整瓶金粉打翻在西天,又掺了胭脂和紫罗兰汁。云朵被染成珊瑚色,边缘还镶着金线。这样的辉煌持续不了太久,颜料渐渐被水汽稀释,最终融化成鸽灰色。整个过程庄严得像一场仪式——天空在向白昼告别。
夜空的墨色是不同的。它不是纯黑,而是一种深邃的绀青,像被反复浆洗过的旧棉布。月光是绣在上面的银线,星星则是细小的针脚。这样的天空让人想起祖母的百衲被,针针线线都藏着故事。
我见过最动人的天空,是在暴雨初歇时。乌云刚刚撤退,留下一片湿润的蓝。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像天堂打开了百叶窗。这时常能遇见彩虹——天空微微欠身,随手系了条七彩腰带。
风筝是天空的访客。它们笨拙地模仿飞鸟,却被一根细线拴住了自由。孩子们在地上奔跑,以为是自己操纵着风筝,殊不知是天空在逗他们玩。最终风筝不是挂在电线上,就是坠落在某处屋顶,像封永远寄不到的信。
天空最神奇处在于它的包容。它容得下雷霆万钧,也纳得了细雨霏霏;看得惯霓虹璀璨,也不嫌弃煤烟污浊。候鸟南飞时,它铺展成航路;蒲公英飘散时,它化身成港湾。这般胸襟,地上是寻不着的。
如今城里人都不太看天了。他们忙着低头赶路,顶多关心下是否要带伞。只有孩子还会指着云朵说像大象,老人则靠着晴雨预测关节痛。天空依旧日复一日地展开画卷,不管有没有观众。
今晨我抬头,看见一群鸽子在蓝天划出弧线。它们的翅膀掠过教堂尖顶,忽然散开成一把白芝麻。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天空之所以美,正因它永远悬在那里,不即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