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7

夜色沉落时，村落的纸灯一盏接一盏熄灭，只剩下溪边那盏最大的琉璃灯还亮着，灯罩上绘着半轮残月，烛火映照下，月影在青石板上浮动，像一片将散未散的雾。

甘棠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阿萤给她的油纸包。馅饼的香气已经散了，只剩下纸面上淡淡的松脂味。窗外，月光如水般流淌，照得远处的山峦轮廓模糊，仿佛随时会融化在夜色里。

小舞已经睡着了，兔耳软软地耷拉在枕头上。唐三盘坐在床榻边缘，蓝银草无声地蔓延在房间四角，像一张细密的网，警惕着任何异动。

"有东西在看着我们。"他突然低声说。

甘棠点头。

从踏入村落的那一刻起，她就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视线，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后颈，转瞬即逝。她甚至能猜到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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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铃铛声突然响起。

不是檐角铜铃被风吹动的清脆声响，而是某种更幽深、更绵长的音调，像是从地底传来，又像是从极远的山谷中回荡而至。

甘棠睁开眼，发现窗纸上映出一道纤细的影子——银发，红绳铃铛，是阿萤。

少女站在窗外，背对着月光，影子被拉得很长。她的动作很轻，像是在跳舞，又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的仪式。铃铛随着她的步伐有节奏地摇晃，声音却诡异地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在等什么？）

甘棠屏住呼吸，目光紧锁那道影子。

突然，阿萤停下了。她缓缓转身，面朝窗户，唇角勾起一抹笑。

月光穿透窗纸，映出她琥珀色的眼睛——此刻，那双眼瞳竟泛着妖异的红光，像是将晚霞揉碎了撒进去。

"叮——"

铃铛最后响了一声，阿萤的身影如雾气般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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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村落比往常更热闹。

女人们穿着靛青色的新衣，腰间系着缀满铃铛的织带，在溪边浣纱说笑；男人们搬出尘封已久的鼓乐，调试着弦音；孩童们追逐打闹，手里攥着刚摘的野花，花瓣上还沾着晨露。

"今天是月神节！"阿萤蹦蹦跳跳地跑来，发间的红绳换成了银丝，铃铛也变成了小巧的月牙状玉坠，"使者大人会来赐福哦！"

她的笑容依旧灿烂，眼神明亮如常，仿佛昨夜那个泛着红光的影子只是幻觉。

小舞兴奋地拉住她的手："月神节是什么？使者长什么样？"

阿萤歪着头想了想："使者大人穿着黑袍，戴着银面具，从来不说一句话。但每次她来，村子里的庄稼都会长得特别好，生病的人也会痊愈。"

（黑袍？银面具？）

甘棠眉梢微挑。

她当然知道月神殿从没有什么"使者"，更不会搞什么赐福。但村民们的信仰虔诚得近乎执拗，连唐三都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违和感。

"要去看看吗？"阿萤眨眨眼，语气轻快，"使者大人午时会到祭坛，我们可以提前去占个好位置。"

甘棠微笑："好啊。"

（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祭坛建在村落中央的古树下，树干上缠着褪色的红绸，绸布上绣着密密麻麻的符文，有些已经模糊不清。坛前摆着新鲜的瓜果和酒水，最中央是一盏琉璃灯，灯芯尚未点燃。

村民们陆续聚集过来，低声交谈，脸上带着期待与敬畏。甘棠注意到，阿萤的指尖一直在无意识地摩挲手腕上的疤痕，眼神偶尔飘向远处的山道。

（她在等使者？还是在等别的什么？）

正午的钟声响起时，山道上终于出现了一道身影——

黑袍如夜，银面具遮住了整张脸，只露出一双幽深的眼睛。使者的步伐很轻，落地无声，像是飘过来的一般。她的袖口绣着暗银色星纹，腰间悬着一枚小小的铃铛，和甘棠在幻月琉璃花丛中捡到的一模一样。

村民们齐齐跪伏在地，连阿萤都低下头，唯有甘棠三人仍站着，显得格外突兀。

使者的目光扫过人群，最终落在甘棠身上。

面具下的唇角，似乎极轻地勾了勾。

正午的阳光穿过古树的枝叶，在祭坛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黑袍使者静立中央，银面具折射出冷冽的微光。她抬起手，宽大的袖口垂落，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上面缠绕着一条细细的红绳，绳结处缀着一枚黯淡的铜钱。

村民们屏住呼吸。

使者指尖轻点，琉璃灯的灯芯无火自燃，焰心泛着奇异的青蓝色。一缕薄烟袅袅升起，在空中凝结成月牙的形状，久久不散。

"是月神的赐福！"人群中有人低呼。

阿萤站在最前排，双手交叠在胸前，指节微微发白。她的目光没有看使者，而是盯着祭坛边缘的一处凹槽——那里积着薄薄一层暗红色的痕迹，像是经年累月浸染的旧血。

甘棠站在人群外围，视线在使者和阿萤之间来回游移。

赐福仪式很简单。使者从袖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将里面的液体滴入村民捧出的碗中。那液体清澈如水，落入碗中却泛起珍珠般的光泽。

"饮下月露，可得安康。"阿萤小声解释，眼睛亮晶晶的，"每年只有这一天，使者大人才会赐予圣水。"

唐三的紫极魔瞳微微闪烁，低声道："水里掺了星脉月魂草的汁液。"

甘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领到"圣水"的村民——他们虔诚地饮下，脸上的皱纹似乎真的舒展了几分，眼中的疲惫也被某种奇异的宁静取代。

（精神安抚？还是某种更深的控制？）

轮到阿萤时，使者突然停顿了一瞬。银面具微微低垂，似乎在端详少女的银发。阿萤仰着脸，嘴角挂着笑，眼神却像是透过使者在看着别的什么。

"谢谢使者大人。"她轻声说，双手接过碗，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使者的手腕。

黑袍下的手臂几不可察地僵了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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仪式结束后，村民们捧着空碗散去，三三两两谈论着今年的收成与家中的病人。阿萤被几个孩童拉走，说是要去看后山新开的月见草。

甘棠故意落后几步，等人群散尽，才走向独自站在古树下的使者。

"月神殿什么时候有赐福的规矩了？"她轻声问。

使者沉默片刻，突然伸手摘下面具——

树下光影交错，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妄月苍白的脸上带着倦色，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唇角却挂着那抹惯常的、温柔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你果然认出来了。"她声音很轻，像在说一个秘密，"我以为至少会装到祭典结束。"

甘棠没有接话，目光落在她手腕的红绳上。那枚铜钱已经锈蚀，边缘磨损得厉害，像是被人摩挲过无数次。

"那是你母亲的遗物？"

妄月的笑意僵在脸上。

远处突然传来孩童的嬉笑声，阿萤银发上的红绳铃铛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妄月迅速戴回面具，黑袍翻涌如夜雾。

"明天日落前离开村子。"她最后丢下一句话，转身消失在树影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