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部的银杏叶又一次泛黄时，江承发现自己长高了十二厘米。校医室的测量尺上，他的身高定格在一米六八，比班上大多数男生都要高出半个头。但当他站在徐诺云身边时，却总觉得对方才是更耀眼的那个。
"江承！发什么呆呢？"
徐诺云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午后的阳光透过教室窗户洒进来，落在徐诺云的侧脸上。十三岁的徐诺云比小学时健壮了些，但依然比同龄人瘦削。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几乎透明，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
"没、没什么。"江承慌忙合上手中的笔记本，那上面画满了无意识的涂鸦——全是钢琴键和纤细的手指。
徐诺云好奇地凑过来："又在画军事地图？给我看看嘛。"
"不行！"江承把笔记本塞进书包最底层，"这是...军事机密！"
徐诺云撇撇嘴，这个表情让他看起来像只委屈的小猫。江承喉结滚动了一下，赶紧转移话题："下周的篮球赛，你会来看吧？"
"当然！"徐诺云眼睛亮起来，"我可是你的专属啦啦队。"
这句话让江承的耳根发烫。自从升入初中，他加入了校篮球队，而徐诺云因为身体原因只能当观众。每次比赛，江承都能在人群中一眼找到那个安静的身影，比其他欢呼雀跃的同学都要专注的目光。
"对了，"徐诺云从书包里掏出一个信封，"这个给你。"
江承接过信封，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他的名字。"什么啊？"
"打开看看。"
信封里是一张手绘的卡片，画着一个穿篮球服的简笔小人正在投篮，旁边还有一架小钢琴。底下写着「祝江承比赛胜利！」。
"我自己画的，"徐诺云有些不好意思，"技术不太好..."
江承小心地捧着卡片，生怕弄皱了。"很好看。"他声音有点哑，"我会赢的。"
放学铃声响起，同学们蜂拥而出。江承习惯性地拎起自己和徐诺云的书包——这个动作他已经做了六年。走廊上，他们遇到了隔壁班的李梦瑶。
"徐诺云！"李梦瑶小跑过来，马尾辫在脑后跳跃，"这个给你。"
她塞给徐诺云一个粉色的信封，然后红着脸跑开了。江承盯着那个信封，胃部突然泛起一阵酸涩。
"又是情书？"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漫不经心，"这周第三封了吧？"
徐诺云无奈地笑笑，把信塞进书包："我都说了我对这些没兴趣。"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话一出口，江承就后悔了。这个问题太直接，太私密，完全超出了"好朋友"该问的范围。
但徐诺云只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说："音乐，看书，还有..."他抬头看向江承，"和你在一起的时间。"
江承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急忙转身走向楼梯："快走吧，要赶不上公交车了。"
回家的路上，江承异常沉默。他的目光不断飘向徐诺云的书包，那里躺着那封情书。一种陌生的情绪在他胸腔里膨胀，像是一只被困住的小兽，急切地想要冲出来。
"你今晚还来听我练琴吗？"下车时，徐诺云问。
"今天...可能不行。"江承避开他的目光，"我爸让我早点回去。"
这是个拙劣的谎言。父亲这周出差，根本不在家。但江承需要时间独处，需要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因为一封情书而烦躁不安。
那晚，江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进来，在地板上勾勒出窗框的形状。他想起白天徐诺云收到情书时的表情，想起李梦瑶红扑扑的脸蛋，想起自己胸口那股莫名的刺痛。
"我这是怎么了..."他喃喃自语，把脸埋进枕头里。
第二天清晨，江承破天荒地没有等徐诺云一起上学。他在天刚亮时就出了门，谎称球队有早训。整个上午，他都刻意避开徐诺云，即使在同一间教室，他也只敢用余光偷偷观察对方。
午休时，江承躲在篮球场边的梧桐树下，机械地啃着面包。忽然，一片阴影落在他面前。
"你躲我。"徐诺云直接了当地说。
江承抬头，阳光从徐诺云身后照射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逆光中，江承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急促。
"我没有..."
"有。"徐诺云在他身边坐下，"从昨天那封情书开始。"他顿了顿，"你讨厌我收情书？"
江承手里的面包掉在了地上。"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么？"
江承转头，对上徐诺云清澈的目光。阳光下，他的瞳孔呈现出琥珀般的色泽，里面盛满了困惑和一丝江承读不懂的情绪。
"我怕你谈恋爱了就不理我了。"江承最终憋出这么一句，半真半假。
徐诺云愣了一下，随即笑出声来："傻瓜。"他轻轻推了江承一下，"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朋友。这个词像一根刺扎在江承心上。他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嗯，最好的朋友。"
篮球赛那天，天气格外晴朗。江承在更衣室里反复检查徐诺云送给他的那张卡片，仿佛它能给他无穷的力量。当他跑进球场时，立刻在看台上找到了徐诺云。他穿着浅蓝色的校服，在人群中安静得像一幅水彩画。
比赛开始后，江承打得格外凶狠。他抢断、投篮、防守，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每一次得分，他都会不自觉地看向徐诺云，而对方总是回以微笑和竖起的大拇指。
第三节结束时，他们领先十分。江承喘着气坐在替补席上，用毛巾擦着汗湿的脸。突然，观众席上一阵骚动。
"有人晕倒了！"
"是初中部的！"
江承猛地站起来，在看台上搜寻徐诺云的身影——那个位置空了。他的血液瞬间凝固，不顾教练的呼喊冲上看台。
"徐诺云呢？"他抓住一个同学问道，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去医务室了，突然脸色好白..."
江承没等对方说完就冲向医务室。推开门时，他看到徐诺云躺在病床上，校医正在给他量血压。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江承？"徐诺云虚弱地笑了笑，"比赛..."
"闭嘴。"江承走到床边，双手不自觉地握成拳头，"你吃药了吗？"
校医看了他一眼："你是他朋友？他已经没事了，就是有点中暑。不过他说他有心脏病史，我已经联系了他家长。"
"我没事，"徐诺云试图坐起来，"江承，你回去比赛吧，你们快赢了。"
江承一动不动："我不回去。"
"可是—"
"我说了我不回去！"江承突然提高了声音，把校医都吓了一跳。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我就在这儿陪你。"
徐诺云望着他，眼睛湿润得像雨后的湖泊。最终，他轻轻点了点头。
校医识趣地离开了，留下他们两人在医务室里。窗外传来比赛继续进行的声音，欢呼声此起彼伏，却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舒服？"江承低声问。
徐诺云玩着被角："我不想让你分心。这场比赛对你很重要..."
"你比比赛重要一千倍。"话一出口，江承自己都愣住了。这句话太过直白，几乎暴露了他所有隐秘的心思。
徐诺云的眼睛瞪大了。一时间，医务室里安静得能听见输液管里液体滴落的声音。
"我是说..."江承慌乱地解释，"朋友之间...就是这样..."
徐诺云突然伸出手，握住了江承的手腕。他的手指冰凉，却让江承的皮肤像被灼烧一般发烫。
"我知道。"徐诺云轻声说，"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
朋友。又是这个词。江承看着他们相触的皮肤，心想这大概就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了。
徐妈妈很快赶到了学校，坚持要带徐诺云回家休息。临走前，徐诺云塞给江承一张纸条：「比赛加油，我会听结果的」。
江承回到球场时，比赛已经接近尾声。队友们埋怨他的突然离场，但他们最终还是赢了。领奖时，江承心不在焉，目光不断瞟向空荡荡的看台。
那天晚上，江承辗转难眠。他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从书桌抽屉深处掏出一本迷彩封面的笔记本。翻开扉页，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这些年来徐诺云每次服药的种类和时间。这是他的秘密，从小学持续到现在的习惯。
在最新的一页，他画了一个篮球和一个钢琴，中间画着一颗被箭刺穿的心。他盯着这幅画看了很久，然后轻轻合上笔记本，锁回了抽屉里。
第二天一早，江承顶着黑眼圈去敲徐家的门。徐诺云看起来好多了，正坐在餐桌前吃早餐。
"比赛赢了？"他笑着问。
江承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嗯，多亏了你的加油卡。"
徐妈妈端来一盘煎饺放在江承面前："小云昨天回来就一直念叨你的比赛。"
"妈！"徐诺云耳尖泛红。
江承咬了一口煎饺，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自己胸口那种酸涩感是什么。不是友情，不是单纯的保护欲，而是更复杂、更汹涌的东西。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吃完早餐，然后像过去六年一样，拎起两人的书包，等徐诺云一起上学。
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洒进来，将两个少年的影子投在地上，靠得很近，却始终没有重叠。
[本章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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