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峰大辉死死地低着头,深蓝色的发梢剧烈地抖动着,如同风中挣扎的黑色火焰。他滚烫的、带着薄茧的手指,以一种近乎痉挛的力道,紧紧攥着那盒粉色的草莓牛奶。冰凉的纸盒被他掌心的热度熨烫着,塑料吸管微微变形。粗重的、压抑不住的抽气声从他喉咙深处断续地挤出,肩膀无法控制地耸动,高大的身躯在晨光中绷成一张拉满的弓,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那汹涌的情绪崩断。
那盒牛奶,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烙在他被恐惧和愧疚灼伤的灵魂上,带来剧痛,却又不可思议地……止住了那不断渗血的伤口。
黑子冰蓝色的眼眸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平时如同暴烈骄阳、此刻却脆弱得像被暴雨打湿的猛兽般的青峰大辉。怀里的便利店早餐袋依旧沉甸甸地散发着温热,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刚才触碰时,对方那滚烫惊人的温度和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没有说话。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
他微微侧身,让开了更多的空间,抱着早餐袋,安静地转身走回房间内。脚步声很轻,踩在光洁的地板上。
这个动作像一个无声的指令,打破了门口那几乎凝固的沉重空气。
紫原敦庞大的身躯立刻跟着往里挪了挪,给青峰让出进门的空间。他紫色的大眼睛困惑地在黑子平静的侧脸和门口青峰那剧烈颤抖的背影之间来回扫视,眉头习惯性地蹙着,似乎还在努力理解刚才那盒牛奶传递所蕴含的巨大信息量。最终,他放弃了思考,巨大的手掌随意地拍了拍青峰紧绷的后背,力道大得像在拍打一块石头。
“进去啦,小青峰,堵着门干嘛?” 紫原瓮声瓮气地催促,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和不耐烦,“小黑仔的包子要凉了,我的牛奶也要凉了!” 他显然更关心食物的温度。
那沉重的一拍,带着紫原特有的、没心没肺的蛮力,却像一记重锤,猛地砸在了青峰紧绷的神经上!
青峰高大的身躯剧烈地晃了一下!他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粗粝得像砂轮摩擦!攥着牛奶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泛白!他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和翻江倒海的情绪死死地压了回去!再抬起头时,焦糖色的眼眸里布满了骇人的血丝,眼底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过后的、一片狼藉的湿红和一种近乎虚脱的茫然。
他死死地盯着黑子走回房间中央的背影,那背影单薄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然后,他的目光又落回自己手中那盒被攥得变形的牛奶上。
草莓牛奶。粉色的。哲也……递给他的。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却持续的光,穿透了情绪风暴后的混沌。
他不再犹豫,或者说,身体的行动快过了混乱的思绪。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僵硬和笨拙,一步跨过了那道曾经如同天堑的门槛,高大的身影彻底融入了301室的晨光之中。他下意识地反手带上了门,“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走廊。
房间里,气氛微妙。
黑子已经将便利店袋子放在靠窗的书桌上,正沉默地拆开包装。包子的热气混合着豆浆的甜香弥漫开来。他将一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塑料餐盒推到了桌子中间。
紫原巨大的身躯已经挤到了桌边,紫色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餐盒里白白胖胖的包子,毫不客气地伸手抓起一个最大的肉包,一口就咬掉小半个,含糊不清地嘟囔:“饿死了……”
青峰依旧僵立在门边,手里紧紧攥着那盒牛奶,像个误入陌生世界的巨大雕塑。他看着黑子平静地拿出一次性筷子,看着紫原毫无形象地狼吞虎咽,看着桌上那份被推到中央、显然是为所有人准备的早餐……一种巨大的、不真实的恍惚感攫住了他。
“青峰君,” 黑子平静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微妙的沉寂。他没有抬头,只是将一双一次性筷子和一个装着豆浆的塑料杯,精准地推到了桌子的另一端——青峰站着的方向。“你的。”
冰蓝色的眼眸抬起,平静地看向门口那个依旧僵硬的身影。
那目光里没有责备,没有恐惧,只有一种经历过惊涛骇浪后的、带着淡淡疲惫的平静。
青峰的心脏像是被那平静的目光狠狠撞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猛地冲上鼻尖!他猛地低下头,再次用那只没拿牛奶的手的手背狠狠蹭过眼睛,动作快而用力。
“……嗯。” 他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沙哑的单音,像是生锈的齿轮艰难转动。他终于挪动脚步,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沉重的滞涩感,走到桌子另一端。他没有去碰那杯豆浆,只是将那盒被自己攥得温热的草莓牛奶,小心翼翼地、像放下一件稀世珍宝般,放在了黑子手边——紧挨着绿间那个印着巨蟹座符号的保温杯。
粉色的牛奶盒,墨绿色的保温杯。
笨拙的分享,固执的关怀。
并排而立。
然后,他才拿起那杯属于自己的豆浆,滚烫的杯壁灼烫着他的掌心,他却毫无所觉,只是低着头,沉默地、几乎是囫囵地吞咽着那温热的液体,试图用那滚烫的温度压下喉咙里翻涌的哽咽。
黑子看着被放在手边的粉色牛奶盒,又看看对面青峰那沉默而略显狼狈的吞咽姿态。冰蓝色的眼眸深处,那层坚冰融化后的水面,似乎漾开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涟漪。他拿起筷子,夹起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素菜包,小口地吃了起来。动作安静而缓慢。
紫原的咀嚼声、青峰吞咽豆浆的声音、黑子细微的进食声……构成了房间里唯一的背景音。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洒在三人身上,照亮空气中漂浮的微尘,也照亮了桌角那本被紫原随意放置的墨蓝色硬壳书——它沉默地待在阴影里,扉页上的冰冷宣告被遗忘在角落。
椿寮A栋一层,学生活动室。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初秋明媚的晨光,将室内昂贵的原木长桌和真皮座椅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空气里弥漫着现磨咖啡的醇香和纸张油墨的气息。
赤司征十郎端坐在长桌的首位。他面前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复杂的财务报表和社团活动预算规划。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如同精密的机械运作。手边放着一杯热气氤氲的黑咖啡,没有加糖加奶,如同他此刻的表情,纯粹、冰冷、带着提神的苦涩。
他的对面,坐着几位高年级的学生会干部,正低声汇报着迎新工作的进展和社团招新的筹备情况。气氛严肃而高效。
赤司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屏幕上,异色瞳流转着理性的光芒,偶尔会精准地指出报表上的一个小数点错误或是预算分配的潜在风险。他的每一个指令都清晰、简洁、不容置疑,带着天生的掌控力。
汇报间隙,一个戴着眼镜的男生有些犹豫地开口:“赤司君,关于新生宿舍分配,特别是‘椿’寮A栋301室……”
赤司敲击键盘的手指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的声音平稳无波,如同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301室是经过综合评估后的最优分配方案。采光、通风、位置均符合标准。钥匙已按程序送达。有问题?”
“没…没有!” 男生立刻噤声,推了推眼镜,低下头继续整理自己的文件。
赤司端起咖啡杯,优雅地啜饮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清醒的灼热感。他的目光依旧落在屏幕上,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然而,在无人可见的视野边缘,他异色瞳的余光,如同最精密的镜头,不着痕迹地扫过活动室墙壁上悬挂的一个不起眼的监控显示屏。显示屏被分割成多个小画面,其中一角,正是“椿”寮A栋三楼走廊的实时影像。
画面中,301室的房门紧闭。
但就在刚才汇报进行时,那扇门曾被短暂地打开过。
虽然分辨率不高,但他精准地捕捉到了那个瞬间——
门口,青峰大辉那高大僵硬的身影,以及门内,哲也递出某样东西(一个粉色的盒子?)时,那纤细而平静的侧影。
递出。
没有恐惧。
没有抗拒。
甚至……带着一种主动的平静。
赤司放下咖啡杯,杯底与瓷碟发出极其轻微、却异常清脆的“叮”声。
他异色瞳深处,冰封的洋面之下,那汹涌的暗流似乎在这一刻遭遇了无形的阻碍。一股极其细微的、如同精密仪器核心部件遭遇不可预测变量时产生的、极其短暂的凝滞感,一闪而逝。
指尖在冰冷的咖啡杯壁上,无声地划过一道细微的弧线。
早餐?
传递?
平静?
这些变量,如同投入既定程序的乱码,虽然微小,却清晰地扰乱了他模拟的轨迹。
屏幕上,光标在某个预算数字后规律地闪烁着。
赤司完美无瑕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绝对的专注和掌控。
但在他异色瞳的倒影里,那监控画面中紧闭的301室房门,却像一枚小小的、带着温度的倒刺,无声地嵌入了冰封的镜像之中。
他端起咖啡,再次啜饮。
苦涩依旧。
只是这一次,那纯粹的苦涩里,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滞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