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传-6

碎玉轩外，春意正浓。几株垂丝海棠开得正好，粉白花瓣随风轻落，在青石阶上铺了一层柔婉的胭脂色。温郁立在廊下，手中捧着一本《诗经》，目光却落在远处宫墙尽头的一角飞檐上。

昨夜坤宁宫一别，皇后那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始终萦绕在她心头。敬事房送来的召见名单中，那个姓氏——温郁至今仍记得它曾出现在先帝旧臣的名册里。如今重提，只怕是皇后的试探才刚开始。

“娘娘。”青禾端着一碗莲子羹走近，“这是御膳房刚送来的，说是今晨皇上特意吩咐赏您的。”

温郁接过，轻轻吹了口气：“倒是有心了。”

青禾欲言又止，终是低声提醒：“娘娘，沈贵人昨日托人带话，说想请您去她的殿阁坐坐。”

温郁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一抹浅笑：“沈眉庄？”

“是。”青禾点头，“听说她素来性情温和，与后宫诸人都相处得不错。”

温郁放下瓷碗，指尖轻抚杯沿，若有所思。沈眉庄……甄府嫡女，进宫不过数月，便已从常在晋为贵人，可见其聪慧非常。更难得的是，她在宫中并无依仗，却能自保不伤，这份沉稳与智慧，正是她此刻最需要的。

“既如此，那便走一趟吧。”她起身理了理衣袖，语气轻缓，“我倒也想看看，这位沈贵人，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碎玉轩至沈眉庄所居的延禧宫不过隔着一道朱红宫门，步行片刻便至。宫门前已有侍女候着，引她入内。穿过一段回廊，迎面便是一片翠竹掩映的小院，清幽雅致，不似其他嫔妃那般奢华铺张。

沈眉庄早已在厅中等候，身着淡紫色织锦裙，发间只插一支银簪，素净中透着几分端庄。见温郁进门，她笑意盈盈地起身相迎：“温贵人今日肯来，真是让我蓬荜生辉。”

温郁还以一笑，语气温和：“沈贵人客气了，是我叨扰才是。”

两人落座，侍女奉茶退下。厅中一时寂静，唯有窗外竹叶沙沙作响。

沈眉庄端起茶盏，轻轻嗅了一口：“这茶是江南新贡的龙井，清香而不苦涩，温贵人尝尝看。”

温郁抿了一口，果然清冽怡人，不禁赞道：“好茶。”

沈眉庄含笑望着她：“温贵人近日圣宠正隆，想必宫中不少人都想结识你呢。”

温郁微微一笑，没有否认：“我也听闻沈贵人才情出众，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沈眉庄眸光微动，似乎察觉到她话语中的试探之意，却并不点破，只是淡淡一笑：“温贵人太过夸奖了。我只是个安分守己之人，不敢妄谈才情。”

温郁看着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位女子并非表面这般简单。她虽言语谦逊，但举止之间流露出的从容与见识，皆非寻常闺秀所能及。

“宫中局势复杂，我初来乍到，许多事情尚不明白。”温郁缓缓开口，“听闻沈贵人对宫中之事多有了解，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沈眉庄略显惊讶，旋即敛眉思索片刻，方道：“温贵人既然愿意直言，我也不妨坦言。宫中看似平静，实则步步惊心。若要立足，需得谨慎行事，不可轻信他人。”

温郁点头：“我明白。只是有时，连敌我都未必分得清楚。”

沈眉庄望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欣赏：“温贵人能有这样的警觉，已是胜过许多人了。”

温郁沉默片刻，忽而轻声道：“听闻纯元皇后当年亦极受宠爱，不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眉庄神色微变，手中的茶盏轻轻一顿。

“纯元皇后……”她低声道，“她的确是一位贤德淑仪的皇后，才华横溢，深受先帝宠爱。可惜天妒红颜，英年早逝。”

温郁静静听着，心中却浮现出皇帝那日谈及纯元时眼底的哀思。那份深情，并非作伪。

“可惜啊。”她叹息一声，“这样一位佳人，竟早早离世。”

沈眉庄看了她一眼，似有所思：“温贵人对她，似乎格外在意？”

温郁摇头：“只是好奇罢了。毕竟，能在皇帝心中留下如此深刻印象的女子，必然有过人之处。”

沈眉庄沉默片刻，终于轻声道：“若论过人之处……她不仅才貌双全，更重要的是，她懂得如何让一个帝王真正地心动。”

温郁微微一怔，随即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一席话，仿佛拨开了她心中某些迷雾。

离开延禧宫时，天色已近黄昏。温郁缓步走在回廊上，脑海中仍在回味方才与沈眉庄的对话。

她原以为自己已足够冷静理智，可直到今天，才意识到真正的智者，不止于谋略，更在于知人心。

“娘娘，您今日似乎收获颇丰。”青禾跟在身后，小心翼翼地问。

温郁笑了笑，目光投向远方渐次亮起的宫灯：“沈眉庄，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青禾点头：“奴婢也觉得，她是个聪明人。”

温郁轻轻颔首，脚步未停。

夜风拂过，吹动她鬓边一缕青丝，像是某种无声的预兆。

回到碎玉轩，温郁换下外袍，坐在窗前翻阅手头的书卷。青禾端来一杯热茶，轻声道：“娘娘，今日之后，咱们是不是可以放心些了？”

温郁抬眸看了她一眼，笑容依旧温柔，语气却带着一丝淡淡的凉意：

“宫中哪有什么真正让人安心的时候？”